經濟觀察網 宋馥李/文 接過新話筒，放下舊話筒，譚旭光的聲音從細語變成了洪聲！

他正說著關于創新的事兒：濰柴動力的重型商用車發動機熱效率，達到了50%！這是百年內燃機發展歷程的重大突破，濰柴被全球同行業大佬高看一眼……

坐在他對面的山東代表團團長、山東省委書記劉家義接過話頭：“希望你始終牢記總書記講的‘關鍵核心技術是要不來、買不來、討不來的’‘心無旁騖攻主業’，永攀科技高峰！”——剛剛，正是劉家義在發言中點了譚旭光的名兒。

2021年3月5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開幕。當天下午，央視新聞對地方代表團審議政府工作報告進行直播，山東代表團被點名第一個，120分鐘時長的直播，全景呈現了審議過程。

對山東團來說，這次亮相意義特殊。三年前， 2018年3月8日，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的習近平總書記來到山東團。他希望山東的同志再接再厲，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進程中走在前列，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征程中走在前列，全面開創新時代現代化強省建設新局面。

其時，一場蓄勢已久的大規模新舊動能轉換變革剛剛在齊魯大地起步。山東立誓“一年全面起勢、三年初見成效、五年取得突破、十年塑成優勢”。三年過去，山東的承諾兌現了么？

此刻，鏡頭前的山東團,面對的是鏡頭那一端的萬千公眾。

劉家義說：“加大科技創新力度，許多企業的競爭力明顯提升，比如山東重工的譚旭光代表，可能就很有感觸”……話音剛落，屏幕畫面切換，鏡頭對準了譚旭光。

這仿佛一次現場直播的期中考試。3年前，習近平總書記的囑托和期望，在所有與會者心中，激蕩起久久不息的漣漪，也激蕩著山東這16萬平方公里土地上其后所發生的脫胎換骨的發展動能升級和經濟轉型革命。

現在，整個中國都在傾聽山東的回答。

山東鏡像，中國命題

實際上，習近平總書記對濰柴的關注早已有之。

2008年5月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山東考察時，就來到當時的濰柴動力股份有限公司總裝車間，勉勵濰柴動力堅持創新發展、打造民族品牌。其后的濰柴動力，進入了長足發展的階段。

在2018年3月8日那個上午，在習近平總書記面前，劉家義、龔正、譚旭光、卓長立等8位代表，先后圍繞加快新舊動能轉換、科技創新、“兩難”人員就業等問題發表意見。

其中，譚旭光向習近平總書記介紹了濰柴動力專攻主業的成績：十年間，濰柴年收入從500億元增長到了2300億元；年利潤從29億增長到了109億；2017年該企業在國內納稅達70億元，走出了一條獨具濰柴特色的轉型之路。

習近平當即表示，濰柴動力的今天，是“心無旁騖攻主業”的結果，交叉混業應該相得益彰地推動主業，中國經濟要避免脫實向虛，要從制造業大國邁向制造業強國。

總書記當然不只是說濰柴。創新驅動何止是一個企業的命脈。習近平總書記這次講話，在山東乃至整個中國，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彼時的山東，正處于新舊動能轉換的起點。2018年1月初，國務院批復了《山東省新舊動能轉換綜合試驗區建設總體方案》，這是全國唯一一個省份被賦予這樣的探索功能。

那么，為什么讓山東先來摸著石頭過河？要回答這個問題，或許需要一點兒背景鋪墊，了解山東之于中國的特殊意義。

2020年，山東省實現生產總值73129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比上年增長3.6%，處于全國第三。實際上，山東省位于全國第三已經很多年了，不過，相比于老大廣東和老二江蘇，居于第三的山東省，好像一直都沒有得到應得的贊揚——在人們的意識里，很難將山東視作一個發達省份，其GDP總量與發展質量，好像總有不小的反差。

這感覺里，就潛藏著山東的獨特。

如果將山東省作為一個經濟體來看，依據最新的工業體系分類方式，中國現在有41個工業大類、207個工業中類和666個工業小類，而山東擁有全部41個工業大類、197個工業中類和526個工業小類——這種齊全完備的工業體系，超過了世界上很多國家。

這個舉世無雙的工業體系，能夠生產從服裝鞋襪到航空航天、從原料礦產到工業母機的一切工業品；這在對外貿易中，能夠減少工業配套生產成本，有利于生產質優價廉的產品。

這個大而全的工業體系的一大優勢是，具有較高的抵御風險能力。所以，在2020年的疫情最吃力的時候，山東可以迅速調整生產結構，很快實現口罩日產能近3000萬只、防護服日產能5.5萬套，有效供給了湖北乃至全國的防疫大局。

但山東的持重，卻是以較大的能耗和環境代價取得的。2017年，山東的煤炭消費量、鋼鐵產能、數量龐大的化工企業，給山東帶來可觀經濟數字的同時，也帶來了另一層負累：巨大的節能減排和生態環境壓力。

與此同時，山東又是一個農業大省，三次產業一直保持著齊頭并進的勢頭。2020年，山東成為中國首個農業總產值過萬億的省份，蔬菜、水果和畜禽產品穩居全國第一，國家級海洋牧場占全國40%，農產品出口連續22年領跑全國。

說到此處，你或許已經意識到，山東之于中國，有著極為典型的樣本意義，他是中國這個超大型經濟體的縮小版。

多位經濟學家曾做過判斷，當下的中國，處于工業化的后期，而不是后工業化時代。當下，中國經濟增長需要實現從主要依靠工業帶動，轉為工業和服務業共同帶動，從主要依靠投資拉動，轉為消費和投資一起拉動。在這一階段，一、二、三產業要協調發展，要充分發揮消費的基礎性作用、投資的關鍵作用和進出口的促進作用。

而山東，又同時擁有龐大的消費人口——1億的人口總量，數量龐大的農業人口，又預示著山東仍具有工業化和城市化中期所具有的超強的發展后勁。

山東，就是一個微縮版的中國，它地處南北交界地帶，幾乎映射著轉型中國的所有特質：既具有南方省份領先發展的優勢和基礎，也面臨北方地區轉型發展的難題和困惑。

中國如果不能實現新舊動能轉換，就不能真正強大起來；同理，山東如果不能實現新舊動能轉換，也不能真正實現高質量發展。

當新時代的大江大河奔涌至2018，誰能為全國新舊動能轉換充當過河卒、勇當改革尖兵？

當然是山東！必須是山東！

所以，便有了習近平總書記對山東的諄諄期望。2008年就要求山東做好“新、特、優”三篇文章，2013年要求山東“騰籠換鳥、鳳凰涅槃”，2018年則為山東擘畫了 “走在前列、全面開創”的美好藍圖，要求山東堅持新發展理念，加快新舊動能轉換，在高質量發展上奮力趟出一條路子來。

脫胎一個舊山東，換骨一個新山東。按照“一年全面起勢、三年初見成效、五年取得突破、十年塑成優勢”的目標，這個工業大省，從2018年開始，強忍著陣痛，頂住了壓力，展開了一場產業大調整。

這是理解山東三年轉型的總鑰匙，也是求索山東三年變革的大序章。

點名山東，三年見效

讓我們再次回到2021年3月5日的山東團審議現場。第一個發言的代表、山東省委書記劉家義，正是從這場新舊動能轉換的三年成效說起的。

劉家義說，這場大變革，2017年深入調研謀劃，2018年完善規劃全面實施，2019年狠抓工作落實，2020年推動改革攻堅,2021年著力抓重點求突破。

不破，不立。堅決淘汰落后動能，必須甩掉低端產能的“壇壇罐罐”，把“籠子”騰出來，為培育新動能釋放空間。

山東是怎么做減法的呢？

首先是節能減排，經過初步核算，剛剛過去的十三五，山東一舉完成了國家部署的煤炭消費壓減任務，全省萬元GDP能耗強度由0.7噸標準煤下降到0.56噸標準煤，下降了20.39%，并超額完成了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下降20.5%的目標。

其次是淘汰落后產能，尤以化工產業為最。2017年年末，山東產業結構中，傳統產業占工業總量的70％，重化工業又占傳統產業的70％；三年來，山東累計關停散亂污企業11萬多戶，壓減的鋼鐵產能占全國的十分之一。

在壓減落后產能的同時，堅決改造提升傳統動能，上大壓小，上新壓舊，上高壓低，上整壓散，整合提升鋼鐵和地煉等高耗能產業。同時，兩個超大的千億級項目——裕龍島煉化一體化和山東重工綠色智造產業城落地開工。

這時，劉家義點了于海田代表的名字，他是山東省工信廳廳長。

劉家義說，你作為化工產業的主管部門負責人，感受應該會比較深。

于海田接過話題，就山東化工產業發展，分享了幾組數字：這三年，山東關停了不達標化工企業1700多家，化工園區從199家壓減到84家；從2020年來看，化工產業的產值1.8萬億元，仍居全國首位，全省化工企業利潤800多億，增長了36%……

在壓減的同時，余下的化工園區明顯提升了發展質量，有5個化工園區進入全國化工園區30強。

“‘十四五’，工信廳又策劃了一大批大項目、好項目，高質量發展態勢越來越明顯。”于海田說。

劉家義接著說：“對！我們就是要堅定不移地向前推，通過優化整合提升，讓山東制造業煥發新的生機與活力！”

一邊除舊、一邊布新。在堅決培育壯大新動能上，山東共設計了1577個、總投資3.56萬億元的新舊動能轉換“十強”優選項目。

所謂“十強”，即新一代信息技術、高端裝備、新能源新材料、現代海洋、醫養健康5大新興產業和高端化工、現代高效農業、文化創意、精品旅游、現代金融服務5大優勢產業，這是山東省篩選出的十強產業，也是新舊動能轉換的突破點和發展方向。

而在新一代信息技術領域，山東大力發展工業互聯網，顯示出了追趕超越的強勁勢頭。

平臺是工業互聯網的核心，誰掌握平臺，誰就有機會掌握整個產業鏈價值鏈的控制權。目前，山東上云用云的企業已經有20多萬家，國家十大“跨行業跨領域”的工業互聯網平臺，山東目前獨占兩席：海爾位居榜首、浪潮列第六位。

劉家義的新舊動能盤點還在繼續，點名也在繼續。接著被點名的是周云杰——海爾集團公司總裁。

“海爾卡奧斯平臺在工業互聯網發展中很有代表性，現在進展怎么樣？”劉家義詢問。

周云杰說，山東省支持青島打造世界工業互聯網之都，使得卡奧斯率先成為把消費互聯網和產業互聯網打通的大規模定制平臺，目前，卡奧斯平臺已經為青島2993家企業賦能，平均降本35%、增效30%。

通過卡奧斯平臺，海爾正在把卡奧斯模式輸出到海外。例如，在海爾收購的GE家電，美國去年在嚴重的疫情影響下，全行業不景氣，但GE家電在應用了卡奧斯模式后，收入和利潤均實現了兩位數增長。

劉家義勉勵周云杰說：“工業互聯網大有可為，要采取更加精準的措施，堅持不懈大力推進，務求取得更大成效。”

工業互聯網和消費互聯網的有機連接與融合，是卡奧斯平臺的夢想。2020年6月8日，青島召開工業互聯網大會，宣示了青島建設“世界工業互聯網之都”的雄心。

周云杰曾預測，搶占工業互聯網話語權的時間窗口非常有限。未來三年內，國家之間的工業互聯網平臺競爭將會分出層次。

好在，卡奧斯平臺已經深度參與了IEEE、IEC、ISO三大國際標準組織關于大規模定制的國際標準的制定，在國際上擁有了話語權。一個有中國特色的工業互聯網體系正在形成，它向下可無限接入工業設備進行價值傳遞，向上可無限生長工業軟件進行價值分享。

它的未來，使山東追趕互聯網、追趕新經濟有了造夢空間。

山東之思，歷史之問

新舊動能轉換，不可能一蹴而就。三年前的3月8日，習總書記在山東團發出了歷史之問，拋出了時代課題。

加快新舊動能轉換，推動高質量發展，其實從那時起已經嵌入山東的發展之魂。山東肩負著作為探路者的“政治責任”，在改革求索中砥礪自身，以年均1.2%的能耗增長，支撐了6%的經濟增長。

基礎設施的強力加速，支撐保障著這場改革，也為山東的未來打下堅實底盤。

這三年，山東的交通設施跨越提升，建成了環形高鐵網，高鐵通車運營里程2110公里，比2016年增長了184%，從全國13位躍居第3位；在建和今年要新開工的超過2000公里。高速公路通車里程達到了7473公里，比2016年增長了30%。

在營商環境這個課題上，山東深化重點領域改革，加強制度創新和流程再造，省市縣三級行政事項分別壓減了54.4%、42.6%和24.2%，這同樣是一場深入骨髓的自我變革。

改革之后，企業開辦時間由20天壓縮到1天，“一窗受理·一次辦好”“一業一證”等改革，成為全國典型案例。山東以法治為保障的營商環境顯著改善，企業辦事更方便、效率更高了。

用以佐證的是：山東的市場主體由2016年的710萬戶，增加到2020年的1185.5萬戶，年均新增100萬戶以上。

問答還在繼續，最后一個被劉家義點名的，是宮明杰——山東龍大集團董事長。這是一家以食品加工為主業的國家級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也是一家知名的民營企業。

宮明杰對營商環境的感受頗深。他說，疫情爆發之后，企業有大量出口訂單卻不能生產，陷入了焦灼之中。得益于山東省開展的“四進”行動——進社區、進農村、進項目、進企業，政府派出諸多工作人員指導企業疫情防控，現場解決問題，使得企業能及時復工復產，完成了訂單的同時，還拓展了市場。2020年，龍大的銷售收入逆勢增長了32%。

話題自然聚焦到了農業。劉家義說，山東糧食產量也不小，也要扛牢農業大省的責任。去年生豬出欄受到了一些影響，今年有望恢復到正常情況。此外，水果、蔬菜和農副產業加工業，還要在現有基礎上大幅邁進。

問答仍在繼續，山東團的李干杰、李希信、趙豪志、張永明、許振超、李寬端、孫建博、張志勇、孔怡、張新文、鄭月明等代表，或進行發言，或互動交流，圍繞新舊動能轉換，發出自己的所見所感所悟。

3月5日那個下午，在山東團“兩會”駐地的問答與建言，不僅讓會場內沸騰，也在百里之外的齊魯大地回聲嘹亮。這場審議中的問答與對話，也通過央視新聞的直播畫面，向全中國傳遞著轉型中國的山東之思、齊魯之路。

三年攻堅，山東脫胎換骨式的系統性重塑已經初見成效。以“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為重點的“四新”經濟，在新一代信息技術革命、新工業革命以及制造業與服務業融合發展的加持下，逐漸拾階而上，成為主流的經濟形態。三年來，山東的“四新”經濟占GDP 的比重由2017年的21.7%，提高到2020年的30.2%，“四新”經濟投資占比達到51.3%。2020年高新技術產業占比45.1%，比2017年提高10.1個百分點，高新企業達到了1.46萬家，比2017年翻了一番。

創新驅動，為傳統動能帶來了更加可喜的增量。以濰柴動力為例，2020年，濰柴的柴油發動機產銷量和山東重工的重型汽車產銷量，雙雙躍入全球第一。如今，濰柴發動機的研發費用占銷售收入的5%，這三年大膽引進人才，累計引進了一萬名科研人才。

劉家義說，新舊動能轉換，山東正處在人到半山路更陡的關鍵時期，雖然新舊動能轉換取得了初步成效，但與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指示要求比，與廣大人民群眾的期盼比，還有很大差距。“十四五”時期，山東一定堅定不移落實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指示要求，錨定“走在前列、全面開創”，努力實現綜合實力、發展質效、科技創新、改革開放、生態建設、治理效能、民生改善“七個走在前列”，加快推進科教強省、文化強省、健康強省、現代農業強省、先進制造業強省、海洋強省、數字強省、新能源新材料強省、交通強省“九個強省突破”，努力在立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服務融入新發展格局、推動高質量發展上取得更大實效。

還是這片土地，還是那個中國山東，它所創造的物質財富，還需要進一步提升；它所消耗的能源資源，還需要進一步減量；它所蘊藏著的創新動能，還需要進一步激發。惟其如此，才能為轉型中國提供歷史經驗，它的陣痛和成就，才能為后來者汲取、鏡鑒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