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關注
2018-05-08 15:40
李大興
五月四日是北大一百二十年校慶,自然又是一場盛典。我以前寫的文章被收入紀念文集,我所屬的1980級校友也有一次空前規模的年級聚會,主辦人還特意邀我參加。我本來也是想要回去湊一湊熱鬧的,卻因為不小心摔傷了手腕,只好取消行程。這樣也好,讓我有時間在靜靜的夜里翻閱故紙,穿行在逝去的時光里。寫一篇與記憶和歷史相關的文章,或許是最適合我的紀念方式。
一
小時候家里有兩個書柜的書,在文革抄家中竟然沒有被抄走,只是書柜上被貼了封條。這是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八日的事,據說一個月以后的抄家就沒有這么文明了。封條貼了兩年多,誰也不敢撕,那很可能是反革命罪行。大約到了1968年下半年,千家萬戶都忙著送自己的孩子去農村,“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看不出還會有人惦記書柜上的封條,于是家兄就把它們撕去了。
不久一家人分別去了農村、五七干校、郊區工廠,六口人分做四處,只留下母親和我兩個人堅守北京城里的家。母親明白走容易,回來可就難了。無論別人說什么,她從來不為所動,而她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就辭去公職,不隸屬于任何單位,人事關系早就轉到了街道,反倒不似那些在中央部位、大學或研究機構中的人,需要跟著本單位離開北京。有幾年多數時間是母親和我在家,她不工作,我不上學,成為動蕩之秋的兩個閑人。
母親病弱,家里時時飄著熬中藥的氣味。我在十歲上就買菜、抓藥、煮飯,無師自通地“夾塞兒”、“蹭車”,還學會了記賬。大約與這些經歷有關,我很早就有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幻覺。某種意義上這種幻覺也是一種有益的心理暗示,鼓勵我凡事有自己的判斷。對人對事,我更多憑直感,從小就口無遮攔地發表意見。有一次我說當時家里熟悉的一個朋友“很虛偽”,聞者都覺得是小孩子信口胡說,因為他是看上去很誠懇的人。后來的事情證明孩子的直感有時候更靠譜。倒是長大以后我漸漸明白,臧否人物需要非常謹慎。不是出于世故,而是由于人應該對自己的認知能力常存謙卑戒懼之心,清醒地看到不是隨便誰都有資格判斷人與世界的。
因為不上學,我不能完全融入大院里男孩子們的世界,無聊之余,只好翻來覆去讀書柜里的書。打開書柜,《紅旗飄飄》、《各國概況》、《赤腳醫生手冊》等書名看上去無害的書,放在比較醒目的位置。母親很謹慎,如果覺得這本書的名字或內容不合潮流,就會用舊報紙給書包書皮;如果覺得書可能會有問題,她就會再把書用舊報紙包起來,藏在書柜靠后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久而久之,這成了她的習慣,直到晚年,她還經常給書包書皮。
由于父親的關系,我經常被認為有些家學淵源,其實有的只是這兩書柜書。家里的書五花八門,可讀性遠遠大于研究性,因此才能引起少年的興趣。后來我才明白這一方面是因為不少是贈書,另一方面則提示父親的讀書品味頗為蕪雜,一點也不艱深。其中相當一部分與中國近現代史有關,這自然是因為父親當年是從研究這一段并主編《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得以進入史學領域的。
從革命者到官員再到學者的轉型,既是父親自己的選擇,也是天時地利人和。五十年代初亟需建立中國革命史學科,這一學科的特殊性決定了主導者必然是黨內知識分子,所以父親雖然從未接受學術訓練,卻以黨委副書記兼新成立的人大歷史研究所所長的身份介入。他的選擇得到校長吳玉章的支持,歷史學家范文瀾的賞識,幾年后他卸去官職,調入近代史研究所擔任范文瀾的副手。
和他共同主編《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的彭明先生,后來出版了大部頭的《五四運動史》并以此著稱于世。彭明先生雖然也是早年即投身革命,卻因為所謂“歷史問題”屢受打擊,母親在幾十年前曾經詳細講過,如今我不是記得很清楚,大約是彭明先生在上中學時曾經被集體加入三青團,這個“三青團員”的身份陰影從此伴隨了他半輩子。彭明先生性格開朗,熱愛運動,身體健康,但是在政治上非常謹慎,說話很小心。父親較彭明先生長六歲,不僅共事半個多世紀,而且私交佷深。文革中父親受到嚴厲批判,被打成“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親友同事,自然多半不敢往來,門可羅雀。彭明先生本人的老問題也被翻出來,成了“歷史反革命”。他偶爾會騎自行車從西郊人民大學林園到張自忠路來看望父母,一進門就是一陣熱情的問候,爽朗的笑聲。我印象頗深的是有一段時間他很喜歡登山,那時候西山八大處是很少有人去的,彭明先生不僅常去,而且每去必有詩。他的詩雖然有些打油體,卻數量很多,詼諧樂觀。這種在逆境中的怡然自得,不是很多人能做到。
最早把五四與新文化運動連成一體,寫出開山之作的是美籍華人歷史學家周策縱先生。周策縱是他那一代學人里的傳奇之一,曾經當過兩年多蔣介石的秘書,然后辭職留學。在1948年赴美輪船的漫長旅途中,他寫了一首《去國》詩:
萬亂瘡痍欲語誰,
卻攜紅淚赴洋西。
辭官久作支床石,
去國終成失乳兒。
讜議從違牛李外,
史心平實馬班知。
吳門傾側難懸眼,
碧海青天憾豈疑。
周策縱隔海遙望天地翻覆,可以想見,他選擇研究五四運動自有一份切身的現世關注。據說他在密西根大學讀博的指導教授反對這一選題,因為在他看來,五四運動僅僅是一場“學生暴動”,在五十年代初的美國,不被認為具有正面意義。周策縱眼中的五四運動,從狹義上看是1919年的政治事件,廣義上則是1917年至1921年的文化劇變與思想革命。他融思想史與社會史于一體,考察文化、觀念革命與歷史事件的相互作用,博士論文甫成即獲肯定,后又擴為全景專著,1960年由哈佛大學出版,成為五四研究的早期經典。
周策縱的著作是英文,后在臺灣翻譯出版。彭明先生也是從五十年代就對五四運動發生興趣并著手寫一些短文,相對傾向于政治史。即使在文革去干校期間,他都帶著手稿反復琢磨。經過三十多年努力,終于在1984年出版了第一部中文的通論式《五四運動史》。彭明先生恪守主流史學的價值判斷,而在史料考證與采集上極用心,功夫十分扎實。他對一個歷史事件的考據,不僅訴諸史料,只要條件允許,盡力去采訪親歷者,實地勘察。比如關于五四游行和火燒趙家樓,他采訪過張申府、許德珩等那時還健在的當事人,更親自沿著游行路線行走多次,手繪出詳細的路線圖。歷史的真實性在于細節,否則再有宏論,也是建在沙灘上的樓閣。彭明先生《五四運動史》得到好評,不在于有新的立論或范式,而在于考證辨析的詳實。
他和周策縱雖然很多觀點有異,卻都是“五四之子”的一代,對五四新文化運動頂禮膜拜。父親也是如此,早年熱心于救亡,爾后信奉革命理想,晚年回歸五四精神。二十年前的夏天,是我在父親中風乃至去世之前最后一次見到他并聽他長談。九十年代頗有一些提倡國學,回歸傳統的主張,時??梢宰x到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微詞,對這種傾向父親很不贊同,在五十年代他就提出1919年是革命的開始,五四運動是愛國救亡,新文化運動是反封建傳統。父親說他十七歲參加一二·九運動便是為抗日救國、繼承五四;他對蔡元培、陳獨秀、胡適也一直推崇有加,七十年代主編《中華民國史》時即鼓勵耿云志先生研究胡適,后來耿先生成為這方面的權威學者。
參加一二·九運動是父親一生的起點,北平是一二·九運動的發源地,所以他對曾經是一二·九運動領袖的李昌很尊敬,并且是很好的朋友。七十年代中我經常跟著他去李昌府上。他家離前趙家樓胡同很近,四十多年那里很安靜,看上去和1919年的照片相比變化并不大。
另一位一二·九運動領袖劉導生和我家住同一棟樓,我每次見到他都會問候,他身材高大,戴黑框眼鏡,大多時面無表情,若有所思。他是北大歷史系的老學長,一二·九運動后就成了職業革命家。和父親一起編撰大型通史幾十年的孫思白先生和他是同學,也參加了一二·九運動,不過后來去西南聯大完成了學業,最終成為學者。九十年代,我在芝加哥結識吳相湘學長,也是他們的同學,也曾在抗日軍興之時投筆從戎,后到臺灣大學任教授,成為著名歷史學家。有一段時間,我時不時去看望吳先生,聽他講年輕時的故事。雖然后來路途殊異,他們那一代北大學生以五四傳人自詡,以家國天下為己任。這是北大的傳統,也是古代太學的傳統。京師大學堂從成立之初就有太學的影子,只是經過新文化運動,改變為一家新型大學。北大是新文化運動的搖籃,而沒有新文化運動也就沒有后人所說的北大傳統。在這幾層意義上,以五月四日為校慶也是其來有自。
二
兩甲子也是大慶,所謂又一次還歷之年。今年是戊戌年,北大的前身京師大學堂,就是在當年的戊戌變法中誕生的,也是變法失敗后唯一沒有被廢除的舉措。京師大學堂能夠僥幸存活下來,未嘗不是歷史的偶然。慈禧要滅的是通過變法奪她權力的帝黨,不威脅其統治的新政,倒也沒必要一律斬盡殺絕。她最大的特點是極強的權力欲,她沒有太多知識,但是十分實用,只要對自己有利,誰都可以利用。她并不是食古不化的守舊派,恰恰相反,洋務運動大多數時候是在她的支持下展開的。然而當感覺變法危及到她在幕后的掌控,激進派如譚嗣同更是在策劃兵變時,她就先下手為強,軟禁光緒,處死戊戌六君子,重新臨朝稱制。此后直到八國聯軍打進北京的兩年里,慈禧倚重守舊派,保守排外,甚至于想要利用義和團對外國宣戰。
京師大學堂在這樣的風云變幻中自然難有起色,八國聯軍入侵后又被停辦兩年,1902年12月17日才重新開學,這一天后來被當成北大的校慶。半個世紀后的五十年代初,校慶日被改為五月四日,自然是為了紀念五四運動,同時也是要表明革命成功之后北大的新生。大多數學校都是以其成立日,或者校史上某個極重要節點為校慶日,而北大以五月四日這個歷史上的重要日子為校慶,倒也折射出北大與歷史的緊密關聯。
在改過校慶日的1952年,北大從城里的沙灘搬到了原本是燕京大學的燕園,現在的校園和校慶都是從那時開始的。但如今不要說外人,連相當多的學生和校友也對這些變遷缺少了解。
這也正常,在經濟迅速發展的時代,大多數人向前看,追求成功與財富;城市風貌,生活日常變化巨大,不太久的往昔都已顯得十分遙遠。認真關注歷史是需要閑暇的,試圖了解歷史是需要思考的,如果生活得匆匆忙忙,對歷史的了解多半來自教科書、暢銷書、電視劇,往往就會一知半解,似是而非。何況我們生活在一個天翻地覆的時代,不同時期的歷史敘述有巨大差異,敘述本身往往就反映出時代的局限性。
比如說,許多人雖然并不清楚胡適的生平與思想,卻都聽說過他的一句名言“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然而胡適并沒有說過這句話,他的原話是關于美國哲學家詹姆斯的實在論:“實在是一個很服從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順地由我們替她涂抹起來裝扮起來”。五十年代馮友蘭先生批判胡適的文章說“實用主義者的胡適,本來認為歷史是可以隨便擺弄的。歷史像個’千依百順的女孩子’,是可以隨便裝扮涂抹的”。此后以訛傳訛,就演變成了胡適曾經說過“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連我自己都以為胡適說過這句話,由此可見流言的力量。不過我覺得更令人驚悚的是,我時??吹接腥藢@句話深為贊同,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意識到,這是對歷史真實性的否定,用流行的話語講,這才是歷史虛無主義。
母親用報紙包了書皮或者干脆包起來的書里,有大量的《文史資料選輯》,如果我記得不錯,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文革前整理出版了55輯《文史資料選輯》,各省也出版了若干輯冠有省名的選輯。父親因為曾經在文史資料委員會兼職過一段時間,就收了不少。與《紅旗飄飄》革命回憶錄系列恰成對比,《文史資料選輯》都是舊社會過來人的回憶,其中不乏1959年以后陸續釋放的戰犯寫的回憶錄,如杜聿明、宋希濂、沈醉等。這些文章生動真切,不乏戲劇性的情節,還有陶菊隱的《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蔡東藩的《歷朝通俗演義》,比起教科書都好看不知多少倍,不知不覺之中引領我走入歷史。
由于不是從一些固定的觀點開始,我對歷史的興趣始終有一些像讀偵探小說,對于曾經發生的事,關注的是過程與真相。在我看來,好的歷史著作,應該像一本精彩的偵探小說,不時讓讀者或震驚或思索。
父親領銜主編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一直靜靜躺在書柜里,他雖然在文革時因為此書被批判,但抄家的人并沒有把書抄走。說來慚愧,這部在大學里做了幾十年教科書的著作,我雖然翻過幾次,卻至今也不曾仔細通讀。倒是范文瀾主編的《中國通史》、周一良和吳于廑主編的《世界通史》,都讀過不止一遍。那時的著作難免有許多定性的敘述,我不知道是看不懂還是覺得不夠有趣,往往是每個章節的開頭和結尾不看,只挑中間的敘事部分讀。老一輩史學家的著作有其時代痕跡,但敘事里的史學功力、文字功夫還是可以看出來的。后來學史逐漸明白,預設價值判斷乃至視角在所難免,關鍵在于史學的目的是求真,盡力接近與重構曾經發生的事件、人物與場景。這個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對有意無意之間的預設審視與修正的過程,而不是去證明某種預設。
由于具有天然正義性,盡管歷經世事變遷,五四運動一直是顯學。不過周策縱和彭明兩位前賢的煌煌巨著至今還是里程碑式的存在,雖然側重不同,但是各自的史事鉤沉,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后學的拷問,在許多歷史場景與細節上有篳路藍縷之功。這本身也說明雖然所見可能不同,但歷史是曾經真實發生的。二位先生的立論和觀點受到后學的商榷乃至于質疑,本是學術上再正常不過的。我年輕時也曾經對父輩有很多疑問與批判,中年以后才意識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惑與局限,需要“同情之理解”,歷史的目光。
新文化運動始自北大,更一直以北大為中心。周策縱稱之為中國的“文藝復興”,也確實是文化與思想上一次追新求變的爆發、一個歷史上少見的各式各樣的思想混雜并存、不分高下的時期,如一道短暫的彩虹。彭明先生則強調新文化運動反封建不反傳統文化,這固然有良苦用心的一面,但也是看到了多元性,“打倒孔家店”的激進,只不過是其中一種主張而已。二位先生都強調五四運動與新文化運動的一體性,的確,新文化的勃興、新思潮的傳布急劇擴大了大學以及青年知識分子的社會影響力,這是五四運動得以在當時和歷史上發生重大影響,成為近代史節點的主要原因。
不過,我以為五四運動與新文化運動并不直接相關,也談不上是“新文化運動的繼續和發展”,雖然二者人物有重合,如蔡元培、傅斯年。新文化運動是可上溯到晚清、繼承梁啟超“新民”運動、歷時經年的思想文化事件,影響深遠;五四運動則是一突發事件,其原動力與基調是愛國主義。它的訴求充滿悲憤,若尋找其中的思想,與民族主義還有關系,似未涉及德先生賽先生。五四運動的精神導師,并非新文化運動的幾位領袖,于運動發生有影響的政治勢力,主要是梁啟超的進步系,蔡元培雖亦在其中,但他似未直接參與。重要的是五四運動的成功結果,更加極大提升了大學與知識分子的地位。就連“新文化運動”一詞的普及,據說都在“五四運動”充斥當時報章之后。
三
五月的天空是美好的,藍天白云,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芝加哥。微信上不斷傳來校友們在燕園參加各種校慶活動的歡樂影像,今年的校慶似乎特別熱鬧,一派升平氣象。我想起參加百年校慶時的種種,二十年如白駒過隙。一個世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那些在照片上似乎很遙遠的時空,其實還綿延在我們的記憶里。前年春天,我去看望已經高齡96歲的李昌夫人馮蘭瑞伯母,也是我闊別40年后重訪少年時熟悉的院落。告別出來后,看見不怎么寬的胡同小轎車一輛接一輛停著,是這個世紀最大的變化。
歷史確實是需要身在現場去體會的,從這個意義上,像我這樣喜歡宅在地下室,對文字之外的世界不夠敏感的人,既使從事歷史研究,也會有很多缺失。不過有些時空,不經意之間留下來,足見其實是印象深刻。大約1973年,父親帶我去看一位老友。這位老友文革前在中宣部任職,文革里,中宣部成了“閻王殿”,他也被打成小閻王之一,整得他七葷八素。父親和他是多年未見,兩人都有點激動。我記得那是一棟筒子樓,屋頂很高,燈光昏黃。踏上歸途后,父親突然告訴我,這里曾經是北大教工宿舍。后來我還到過這里,也經常路過沙灘一帶,然而在感覺上卻無法把這一帶和北大聯系起來,盡管有時可以看到或者聽說,這里是陳獨秀常去的地方,那里是張中行的故居等。1952年北大搬到燕園以后,沙灘校舍先改為北大附屬工農速成中學,后成為中宣部機關和宿舍的一部分。如今的北大,在物理上已經等同于未名湖。
物理上的遷徙,既重要也不重要,對于一所大學來說,最重要的,自然是它的精神傳統。所以許多校友印象最深的紀念文集,還是1988年九十年校慶的那一本。里面文章也未必每篇多好,但是書名令人難忘。那本薄薄的《精神的魅力》伴我多年,跟著我搬過許多次家,搬著搬著我就找不到了。這是為寫這篇文章我才又想起這本書,翻箱倒柜了很久,終于又找了出來。
是的,最重要的,是精神的魅力。
(作者系作家,現居美國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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