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大介/文
暴雨襲擊防波堤
時隔很久再次召開的日本國會于10月15日拉開帷幕。開幕當天，東京遭到暴雨襲擊。十年不遇的第26號強臺風“韋伯”登陸日本，使整個東京的交通陷入癱瘓。位于東京外島的伊豆大島因此次臺風引發大規模泥石流災害，造成46人死亡。
日本的政治家們總是喜歡遇事測兇吉。執政黨自民黨的一位老議員聽到國會議事堂外咆哮的風雨聲，小聲嘟囔道：“這次的國會會不會也一樣面臨暴風驟雨呢……”
國會將一直持續至12月。按照慣例，在國會開幕的第一天，首相會發表闡述日本政治運營方針的“所信表明演說”。已經兩次贏得選舉、并且成功獲得2020年東京奧運會主辦權的安倍晉三首相，如今可以說是有著“皇帝”般的心境。伴隨著窗外的狂風，安倍首相在國會講壇上慷慨陳詞：“強大的日本！它需要我們共同創造。戰后68年以來，日本一直遵循和平道路，我們應該為此而自豪。但是，為了使和平能夠一直維持下去，當下的我們需要采取行動。我們需要成為對世界的和平與安定積極貢獻力量的國家。我相信，‘積極和平主義’正是我國應該背負的二十一世紀的重大使命。為了確保國家安全，我們將指定‘國家安全保障戰略’。”
積極和平主義——安倍首相的這個“造語”蘊含了很多矛盾。和平主義本來是一個消極的概念。宣稱“不保持戰力”的日本憲法、印度圣雄甘地提倡的“非暴力不合作主義”等等，可以說是典型的和平主義。
另一方面，在國家的安全保障方面加上“積極”這一形容詞，便產生了具有攻擊性、好戰性的印象。美國前總統布什在與恐怖組織的斗爭中倡導的“先發制人攻擊論”便是如此。然而，安倍首相卻將“積極和平主義”作為日本前進的指針。這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一位首相官邸的工作人員如此對我解釋道：“在位于首相官邸5層的安倍首相辦公室里面，擺放著一個很大的地球儀，安倍首相特別喜歡看。就在前幾天，安倍首相還一邊看著地球儀一邊感慨萬千地說：‘從今年1月到現在，我已經訪問了23個國家，進行了多達110次首腦會談了。’在安倍首相看來，21世紀的日本只作為一個狹小的島國一直穩定下去是不行的。他希望自衛隊可以延伸至海外，積極地為世界和平做出貢獻。”
然而，安倍首相的這個“夢想”面臨著幾個障礙。首先是憲法第9條。在憲法第9條中，明確記載著“日本將永遠放棄戰爭、武力威脅或使用武力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日本不保持陸?？哲姾推渌麘馉幜α?，不承認國家交戰權”。
就像這樣，日本有著世界上惟一的和平憲法，而這一憲法也成為了日本的“防波堤”。實際上，在1945年戰敗以來的68年間，日本雖偶有政治家口吐狂言、或參拜靖國神社，卻沒有發動過一次戰爭。為了不與憲法相抵觸，日本的軍隊被命名為“自衛隊”，意為是“只為保護日本國家而存在的部隊”。
安倍首相的希望是改變目前憲法第9條的規定，使日本保有強大的軍隊。但是，修改憲法，根絕憲法第96條規定，這需要三分之二國會議員的認可，并且需要得到超過半數的國民投票贊成。安倍首相想要跨越“憲法第96條”這一障礙并非易事。
從“修改憲法”到“修改憲法解釋”
因此，安倍首相首先籌劃著更改憲法第96條。他希望將“三分之二國會議員的認可”改變為“過半數國會議員的認可”。如果修改成功，那么對于在去年年末與今年夏天已經兩度贏得選舉的安倍首相來說，滿足這一條件將輕而易舉。
不過，日本國民所期望的并不是修改憲法，而是恢復景氣。其實，在2007年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當時的安倍首相希望強行修改憲法。當時的輿論調查結果顯示，國民對于“修改憲法”的關心程度只排在第13位，“恢復景氣”才是眾望所歸。當國民們對于景氣低迷充滿了失望，他們劍拔弩張，直指安倍，導致他身心俱疲，最終無奈放棄了政權。
由于這個前車之鑒，此次，安倍首相將國民最關心的景氣問題放在了最優先的位置，以安倍經濟學消除了國民對于景氣的擔憂。并且，由于事先預想到國民對“修改憲法”會有很大的抵觸，因此他改變了戰略，將“修改憲法”變更為“修改憲法解釋”，以此來緩解國民的反感。
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安倍首相啟動了兩個“懇談會”，作為首相咨詢機構。它們分別是“有關安全保障的法律基礎再構筑懇談會”（簡稱“安保法制懇”）與“有關安全保障及防衛力的懇談會”（簡稱“安保防衛懇”）。
首先，依照安倍首相的意愿，“有關安全保障的法律基礎再構筑懇談會”在10月16日的會議上，對于在不修改現行憲法的條件下自衛隊能夠參與的事態列舉了以下四點：
1.加入聯合國“多國軍隊”——自衛隊可加入由聯合國決議的多國軍隊來行使武力；
2.海上航路掃雷工作——在波斯灣海域設有水雷，在駛往日本的游輪無法航行時，日本可出動自衛隊掃雷艦進行掃雷工作；
3.非武力攻擊事態的對應——對于停留在日本領海內、不履行撤退要求的外國艦艇，自衛隊的防衛艦可實施攻擊；
4.發生“周邊事態”時的船舶檢查——對于有意給日本的敵國供應武器的貨船，自衛隊的防衛艦可強制登船檢查。
有關安全保障的法律基礎再構筑懇談會預計在今年年底之前提出報告書，解釋這些行為將如何通過“修改憲法解釋”來實現，而不是“修改憲法”。
另一方面，有關安全保障及防衛力的懇談會同樣遵循安倍首相的意愿，在10月21日的會議上發表了以下意見。
“我們要解除禁止出口武器的原則。”
“關于海洋安全保障，我國的主體推進是重要的。”
“我國作為海洋國家，面對威脅海洋安全的事態，應該積極予以應對，構筑自由的海洋秩序。”
對于這些意見，預計有關安全保障及防衛力的懇談會也會在年底之前向安倍首相提交報告書。
事實上，兩個懇談會的成員都是安倍首相的“朋友”。安倍首相企圖將兩個懇談會的報告書以“采納了民間有識之士的意見”的形式予以發布，繼而實現自己的野心。
而目前安倍首相最大的野心，就是他在所信表明演說中所提到的“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其核心也漸漸昭然若揭。
首先，效仿美國，在首相官邸設置“國家安全保障會議”（日本版NSC）。國家安全保障會議的基本理念即為積極和平主義。并且，將日本安全保障方面的威脅歸納為：軍事力量增強并積極向海洋拓展的中國、開發核武器和彈道導彈的朝鮮。面對這些威脅，日本應該采取的戰略戰術是強化日美同盟、強化通訊防御、與具有相同價值觀的伙伴國家的合作、強化防衛生產、技術基本盤……
前文中出現的首相官邸的工作人員如是說：“安倍首相想要將國家安全保障戰略的實施作為慶祝自己政權一周年的慶祝焰火。安倍這位特殊的‘圣誕老人’準備將安倍經濟學的‘第三支箭’這個‘經濟上的禮物’、與國家安全保障戰略這個‘軍事上的禮物’一同作為圣誕禮物展現在國民面前。”
一流的軍官 三流的政客
那么，防衛省又作何考慮呢。對此，我咨詢了一位防衛省的高位官員。他說：
“首先，此次國家安全保障戰略的大背景是源于中國的威脅。觀察2002年至2011年這十年間的國防預算的變化就會發現，日本是0.94倍，而中國增長3.47倍。在現代社會，可以說國防預算就相當于軍事實力。再加上作為技術開發力指針的汽車、原子能設備、宇宙機器人、戰斗機自主開發以及超級計算機開發均排在世界前列的，全世界也只有美國、日本和中國這三個國家。并且，觀察過去十年間火箭的發射次數，中國有92次，而日本則遠遠落后，僅有25次。因此，日本必須盡快提高國防能力才行。”
根據這位防衛省官員，日本最大的難題便是人手不足。他說：
“日本防衛省技術研究本部的要員目前只有1093人。不必說美國和中國了，日本連英法德也趕不上。另外，還有海上自衛隊的問題。防衛大學的學生在第一學年結束時便會決定將來去陸、海、空的哪一個自衛隊。以前，待遇好的海上自衛隊是最有人氣的。然而，今年報名希望進入海上自衛隊的學生卻只有十幾個人（學生總數為400名）。也就是說，他們預測到將來日本可能會與周邊國家陷入局部戰爭，所以誰都不想去海上自衛隊?，F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嘆息。”
我的一位學長、曾經擔任日本駐某主要國家大使的外務省官員也對我發表意見說：“我的父親是外交官，所以對于太平洋戰爭，我在青年時代仿佛當事者般有所感觸。我覺得，當時的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最大的原因在于國內的軍人比政治家還要優秀。優秀的軍人手握大權，對于無能的政治家的話置若罔聞。”
他說：“如今的安倍首相不正是重蹈覆轍么？日本的政治家現在依舊是三流水平，而自衛隊的裝備卻是世界一流，也就是說，操縱這些頂尖裝備的自衛隊隊員的能力也是世界一流的。所以，一旦擴大了他們的權限，那么未來的局面將不是這些三流政治家能夠控制得了的。也就是說，日本將有重犯過去那樣愚蠢錯誤的危險。”
如果說安倍首相希望加強日本國內的防衛能力，我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說十九世紀的戰爭是陸軍和海軍的兩軍交戰，二十世紀是包括空軍在內的三軍交戰，那么進入二十一世紀，則是涵蓋宇宙空間和網絡空間的五軍交戰。所以，不管是哪個國家都在追求與以往不同的異次元（多維空間）國防能力。
然而，安倍首相所企圖的是將自衛隊積極地派往海外。與那位外交官學長一樣，對于每年都會面臨政權崩塌的日本政府是否能夠控制得了擁有世界最尖端裝備的自衛隊，我心存疑慮，惶惶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