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半窗靈鼠齋/文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浦東,還是一片很富有田園野趣的所在。我們誰在油畫寫生課上覺得自己色彩弱了,就背著畫夾坐擺渡,十六鋪也好,楊家渡也好,去浦東找一塊農田靜靜地畫上一天,回來肯定長進不小,搏師長喝一聲彩。
后來設計師南巡,說要讓上海發展,變樣,首要就是收做浦東,那時我快要畢業,積習難改,有空了帶著畫具,在浦東的鄉間跑來跑去,以為自己是畢加索,洋涇雖然還是蔥蘢一片,大橋墩子已經一個個的豎在那里,預示著變革、希望和速度的來臨。
同寢室有一個年紀最小,但是天才橫溢的同學,姓張,是對這種變革最期待的人。因為他就是本地,洋涇籍,現在政府要用了他們家的農地去造南浦大橋,平地起幾十幢高樓,全家能搬進去,從此都算上海的城里人,這樣的好事,他不僅是對我們嘮叨,也一天三次告訴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意思是,嘿,你可以考慮起來了。張同學一口的浦東鄉音,平生兩大愛好,一是畫畫,的確出色;二來就是看片子。那時沒有迅雷或者bt種子,vcd剛剛流行,片子的質量很參差,不過隔三差五,他就在寢室里動員,怎么樣,去不去他家看片子喝啤酒?眾人紛然允諾,多好的野餐提議啊。從我在靜安寺的家,到他那里,要坐20路到人民廣場,再換個什么車,隧道里過去,然后還要步行一陣,但是我很樂意去,因為能看得見大片的綠色,覺得似乎回到了崇明鄉下。
那是在大概93年還是94年的夏天,張同學又邀請整個寢室去他家看片子,美術系本來就沒幾個人,臨近假期,畫室寢室都空蕩蕩的,松節油也沒有平常味道重,有點兒無精打采。我們幾個收拾收拾,坐了半天的車,昏頭昏腦到了洋涇??匆娢襾砹?,小張極其興奮,說:“走,咱們買東西去。”推車出門,沒幾步來到一個有棚的集市,買了很多的小龍蝦,要他們再送幾箱啤酒,給了地址,返回來料理龍蝦。那邊張家家里,灶披間里已經熱鬧起來,小龍蝦擒在手里,褪去頭尾,沙腸,把水來沖洗干凈,極大的鐵鍋里滑一道油,蔥結姜片,炙香,候到青煙起,油上兩三寸手掌覺得熱了,這么多小龍蝦一起傾倒入鍋,聲音好似忽閃驚雷,皮皺殼緊,頓時紅上加紅,色面之漂亮,大龍蝦也不過如是。小龍蝦畢竟比不過澳龍,是極賤的物種,據說由日本傳來,據說而已。反正日本傳來的又好又賤的尤物真心不少,小龍蝦算一樣,我們看的片子么,算另一樣。但是這東西到處亂爬,難免有腥臟味,所以必須重加酒和辣椒,醬油,糖也不能少放,味道要樸厚濃烈,才能發散掉本來的野腥氣。
幾個朋友端著啤酒在里面劇嘯,說這個好看這個好看,倒回去倒回去再看一遍。我實在意興闌珊得很,就來灶間湊熱鬧,張同學在那里感慨,男人食量真大,這么多龍蝦,一會兒就只剩下殼了。我問要不要一起去釣,我也是鄉下人,此事很內行,尋條溝渠拿根樹枝,半天給你弄一鉛桶來,小龍蝦很傻,一捉一個。張家伯父出來,滿面塵灰煙火色,說不必了,還有珍珠米和韭菜雞蛋,自家灌的香腸,絕對能把人喂飽。我失望之下,把鉛桶還給張家。
夜很快就深了,喝多了啤酒,暈乎乎的出來在田埂上小便,唱歌,遠遠地狼狗低吼幾聲,一天星斗,和太古沒什么區別,只有沉默凝重的南浦大橋橋墩子,穩穩的扎在身邊,似乎要告訴我們未來將會發生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