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王雋/文 這是一個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有一天不會去租房的年代。
租房早就不被認為是一種低端的居住方式,除了幾百萬的畢業生要租房,在限購令遲遲不退的2013年,許多家庭同時當上了房東和房客,出租自己的小套房,租下能容納新生兒、爺爺奶奶和月嫂的大三居甚至復式,代價是位置更遠一些,或者拿出更多的錢。
這時,人們已經疲憊于依據租售比去討論到底是租房好還是買房好,因為你發現都不容易,也都將帶給你類似的苦惱和幸福感。刨除掉經濟學上的糾葛和為生活所迫的無奈,我們愿意來談談這種短暫的購買帶來的變化。你有了更靈活的方式去選擇鄰居,選擇物業,選擇東南西北城的不同氣質,選擇你希望獲得的生活狀態。換一套房子住,是在更迭生活。在辭舊迎新之間,家的概念也許會愈加明晰。
畢業第一課
今年夏天,1990年出生的孩子大學畢業了,簽約率創新低已經不是新聞,畢業生拿到offer又忽然接到解約通知和賠償款的案例在刷新我們對“最難畢業季”的認知,不難想象,租房會是他們在烈日下頭拍完畢業照之后第一件要面對的難事。
大多數人會選擇合租。通常是建于上世紀80年代的老房子,談不上有物業,只有逢年過節來查暫住證的居委會阿姨,樓下有個小雜貨鋪和送純凈水的站點,樓道里貼滿小廣告,電器老舊得讓人不敢多碰一下,下水道時常堵塞,單元樓下沒有防盜門,坐滿了狐疑地看著你和你同屋的大爺大媽。更有倒霉蛋,遇到奇葩鄰居,不是終日爭吵就是定時發出怪異聲響的。貼紙條、敲門、找片警、打110都未果后,最后多因為自己租房者的身份放棄申訴,只好找隔音板糊墻上,封窗戶,購置低音炮,等到一年租約滿,才把這個比同戶型都便宜三百的房子踏踏實實退了,拿回了好幾千的押金,告誡自己絕不再貪這個便宜。
如果畢業后第一個房子租得順心,可以說明一個人有以下優點:做任何事之前先提前做功課,懂得與比他更了解這個行業的中介談判,對合同的研讀很仔細,情商挺高找到了合適的室友,對預算和自我要求的平衡能力不錯……如果優點一個都沒說中,那就更要恭喜了,運氣好比什么都管用。
但這樣的人挺少,年輕人對自己的第一間屋子印象深刻,因為“太慘了”。工作不順醉酒后回到簡陋的房間看到室友弄得滿地垃圾不管不顧時都要捫心自問:“這是為什么?”
在一篇兩年前的外媒稿件里,我讀到過一些作家在上個世紀40年代的租房狀況。1939年,32歲的英國詩人W·H奧登搬進布魯克林,那個時候他已經是世界聞名的作家了。他在蒙太古平臺(Montague Terrace)一號住了快一年,離弗吉尼亞·伍爾夫原來的住處只隔著兩戶人家。他對自己房間里的壁爐和窗外的美景很是得意??墒撬痛蠖鄶档姆靠鸵粯訁拹憾嗍碌陌馄?mdash;—沒過多久他也付不起75美元的月租了。奧登在交不起房租后就搬進了那間阿奈斯·寧筆下的“二月之屋”——由雜志編輯喬治·戴維斯和卡森·麥卡勒斯1940年在布魯克林高地租下一處房子改建的文藝沙龍。奧登負責收房租,陸續有文藝青年搬進搬出,一時間成了混亂的派對舉辦地和文學創作的孵化器。
像這樣窮得叮當響卻由著年輕的念頭在出租屋上空自由撞擊的場景,大部分離開家讀大學的人都曾經參與過。喬治·戴維斯和麥卡勒斯的沙龍并不陌生,它就出現在北京的各個角落,過去十年二十年到未來,它都將繼續出現。
所以就大方地接受這個階段吧,在你覺得凄涼的同時,也是人生之不可重逢的時刻——同齡人之間最真摯最有營養最偏離俗世的對話,沒心沒肺吃燒烤喝啤酒的夏天夜晚。當你不小心升職加薪終于搬進2000年以后蓋的高層小區的一居室時,這一切就悄悄走了。
租個洋房
林亞青(化名)和他太太都不是上海本地人,來得早,打拼得順利,房子十多年前就買好了,前幾年又換到了古北,別人一聽地方就知道住得好。有一天林亞青忽然在20多層的落地玻璃前感到一陣心慌——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住下去。不管是工作壓力,還是視覺壓力,周圍的高層密密匝匝地就像要壓倒過來,每天除了對面黑洞洞的窗戶什么都看不到。
林家兩口子決定搬家??捶拷Y果令人難過,怎么也找不到面積、舒適程度、綠化率、容積率、便利程度都讓他們滿意的房子。后來吃晚飯時去了武康路附近,林亞青就做了決定,他們賣掉了市值幾百萬的房子,搬進武康路租價3萬一個月的花園洋房,接湖州老家的雙方父母同住,林亞青的太太打算在這棟房子里生育他們的第一個寶寶。
這棟老房子在原先的法租界里,小弄堂里只有四五棟房子,住客有老外,也有合租的小年輕們。梧桐樹沿著路鋪進來,站在二樓的小露臺上是一片綠色。孩子們常在弄堂里玩,扔飛盤,打球,爬墻上樹,滾得全身都是灰也不怕,這讓林亞青和太太越加堅定地支付昂貴的房租,太太認為只要這條弄堂里一直有小伙伴,孩子可以少上一年幼兒園,這樣又折掉一筆開銷。
這套只租不售的花園洋房自然有缺點,內部還需要修繕,管線老舊,洗手臺漏水。林亞青工科出身,買了一套工具就開始干活,太太和鄰居討教打理小花園的訣竅,根據朝向選了茶梅和三色堇。兩個人曾期盼的請長假去英國住上一陣子,過過園丁和工匠生活的愿望在上海實現了。
但父母們并不支持。他們覺得交出去的房租打了水漂,再也買不回古北那么好的房子。林亞青跟他們解釋賣房的錢都分成不同的理財方式,用收益來抵消房租,老人們還是很難接受,古北的房子已經成了一種標志,象征著外鄉人在上海獲得的認可,可對生活有著篤定打算的林氏夫婦并不需要這種形式的認可。至于以后怎么樣林亞青沒有想太多,即便這花園洋房也有不合適的那一天,只要錢一直掙著,就不怕腦袋里再出什么新想法。
青浦的小河邊租一套農家院栽花種菜,回到石庫門租新裝修過的帶閣樓的套間開工作室兼居室,幾個年輕人分租一套花園洋房,在一樓開咖啡館或書店,在上海不少見。在北京,跑到順義租別墅的早就有了,影視圈子里有不少人都是這樣,長期宅在家里碼字,想本子,不需要奔波在上下班高峰的馬路上,索性空著城里自己寫第一個本子掙錢買的大房子,租到近郊,可以坦然養大型犬,遛孩子,寫不出東西就釣釣魚,就算是晨練吸的霾也比城里少一點。
從A頻道調到B頻道,換一種支付方式,其實也是換一種收獲方式。
住好點,再住好點
蘇元元(化名)這幾年一直在租房,從自己家東二環的老公房搬出來,換了好幾個地兒,一個比一個高級,都是物業費超過6元錢的高檔小區。她最早是去一個客戶家送合同時發現的,原來高級小區是不會有小廣告的,每個樓是有管家的,電梯是干干凈凈的,空調是中央的不需要在墻上打眼,窗戶外頭的綠化是真的一大片草坪有人定點開水龍頭澆水的。
她開始了“住好點”之旅。蘇元元的道理是,物業費是房東交,就算他要折算在房租里,反正沒直接從我這兒收走,我心理上還是覺得是房東交了,怎么說都是值得的。她出租了自己的房子,用來補貼高級小區的昂貴租金,折算下來也還可以,她只打算這樣住個一兩年,算是個體驗。“世貿天階附近的那個小區千萬別住有底商的低層,都是咖啡館和bar,夏天得鬧到夜里一兩點,投訴多少次都沒用,那個小區沒有門,雖然一大片綠色,但是總感覺不太安全。”蘇元元最喜歡朝陽公園西門的那些公寓,雖然是十年前的房子,外觀不算好看,綠化面積也小了點,但是住戶的素質高,多是外國家庭,在電梯里遇到都自然地微笑打招呼,到了萬圣節,樓道里的小朋友會挨家挨戶地要糖。蘇元元覺得在這里住的那半年太愉快了。從來沒聽到住戶跟物業發生爭執,都是禮貌溝通,大家在公共空間也很注意,聲音小,不留垃圾,這和一些租金比這里高出20%的新小區非常不同——那里電梯旁的垃圾筒總是丟滿煙頭,四周還有痰漬,偶爾還會在早晨上班時遇到宿醉歸來衣衫不整的女鄰居。
蘇元元的老公房還有一年多就結束出租期,她的“住好點”之旅將暫時告一段落。從小住在大院里的她也有點想念那些自家的棗兒熟了柿子紅了就洗干凈送家里去的老街坊,在蘇元元看來,他們的存在可以抵消許多老房子的不如意。
老房子里有愛的故事也不少。豆瓣網友Lu在北京先后租過兩套房子,都是一居室,月租分別是2800元和3500元。她和房東商量好,簡單裝修居室。于是這兩套我們再熟悉不過的“老破房子”在幾千塊的預算之下變成了宜家樣板間。自己刷墻,一套200塊的鉆孔工具,木頭隔板和三角撐,讓大量儲物空間上墻,房東留下來的老式沙發床鋪一塊muji的沙發布就立刻變樣了。Lu的相冊叫《租房也是家》,這句話鼓舞了很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