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趙豐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by常曉軍
印象中的文化人,要么狂妄自大,要么自命清高。尤其在這個充滿浮躁與狂亂的時代,充分發揮個性表現自我,似乎更成為一些文化人從基因胎里帶來的傳統。然而在《小城文化人》一書中,作家趙豐筆觸紛繁官場中的一群文化人,感受細微敏銳,情感獨特細膩,處處充滿生活氣息。小說揭示了當代文化人的生存狀態,展示出他們與現實的矛盾和沖突,逼真地呈現出小城官場中各色人的精神狀態和靈魂處境。在對官場文化人的政治生活深刻透析的同時,也一改往日文人型官員形象,剖析了社會轉型期身陷權力場的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痛苦和人格分裂,批判了官場權力對知識分子人文情懷和理想追求的侵蝕和異化。
咸余官場雖小卻關聯著社會。相對于描寫機關生態為主的官場小說而言,《小城文化人》的深刻之處在于描寫文人型官員自我性格的分裂,以及他們的精神生存和現代性焦慮。那種介于保守與開放之間的文化姿態,拓寬的不僅是官場小說的思維和呈現空間,也有著屬于自己的獨特藝術價值。
學優登仕,攝職從政。曲天宇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業。步入官場后雖屢受各種打擊,空余時間仍修養身心,親和山水。相信這并不是遠離仕途,而是一種發乎生命的本真?;蛟S政治的表現就是殘酷打壓,權力地位的私相授受。表現在《小城文化人》一書中,就是潛意識中的天人合一思想,促使著作家渴望從自然的回歸中找到內心持守的那股力量。曲天宇與文靜苑相互愛慕,數次結伴前往鳳峪溝卻不說破。在他們看來,也只有在這樣空靈的環境中,才會強烈感受到回歸自然和對詩意棲息的渴望。那種物我兩忘,獨立自足自由自在的審美生存境界,使人的緊張疲倦,感傷和驚恐暫時得以安慰和補償。思想上的豐厚精神饋贈,不但幫助著內心純真的人進行著精神自救,也讓不拘小節的席常農在坎坷的仕途上充溢著自身的文人氣質。居士心態與山水適性,有理由讓他對官場和婚姻不屑,卻甘愿為創作把自己置身于孤寂大山,又在無意中尋覓到了人生的真愛。這是他的幸運,也是精神自救的過程。同時,政治情懷的壓抑,文人氣息的濃郁,自由生命的閑適與愉悅,讓梁平安和曲天宇在官場上表現出了不同的人品。緊張精神的緩解,苦悶心靈的慰藉,也讓馬瑞龍和吳俊超表現出了新型文化兼政客型官僚的另外一面。背離和反差,決定了價值取向、是非評判、道德準則、行為規范和整個官場的游戲規則。文心與意境的結合,文化人的浪漫與環境的融合,構筑起的是文化人內心中最為真摯的情懷。這就不得不讓人思考起文化的精神實質來。
生活永遠是羅生門。為守住生命的重心,曲天宇不畏強權,堅守生死天涯路。雖然面對來自現實社會的壓力與誘惑,曲天宇也曾不知何去何從。在這種生存困境下,文化人的尷尬、失落和不得志,他們不為官場體制或者城市文化圈所接納,在時代變遷中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認同,從而變得沮喪和困惑等種種跡象,都和現代社會根本性的荒謬和錯位相關聯。
小城之小彰顯社會之大,這部小說對利益交換,鉤心斗角,權力傾軋都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與批判。曲天宇的豁達正直,梁平安的兇狠世儈,馬瑞龍的老道深奧,吳俊超的忍讓沒落……不同的性格、命運相互交織,讓讀者對官場的情感解讀頗為復雜。唯一能證明它的方式就是付出。關倩茹、鄭亞雯、文靜苑都以不同的方式在付出著,不論是精神還是身體。人和人不經意間結成私密的圈子,看似牢靠卻又時刻面臨著破裂。在這樣復雜的環境中,作者從以往官場小說中突圍出來,以較高層面的意識和追求,用文字不著聲色地實現了個人理想的表達。
另一方面,作者又放緩節奏,在環境和景色的描寫中讓紛繁小城有了情緒和表情。濃郁的地方風情,人文特征和厚重文化積淀,一定程度上把情感和人性、扭曲和裂變、正義和邪惡的生死較量得以掩蓋。作為人生深邃的洞察和剖析,曲天宇陷入情感的誤區,陷入權力的斗爭,小說在敘述的細節中,展示了他情感上的“進入”和“掙脫”的過程??h長吳俊超在群體事件中被罷免,他和書記的權力較量便有了輸贏。如果說,這輸只是政治上的敗筆,那么,和情人楊梅的悲劇結局導致他遁入空門,卻說明了他作為知識分子對于官場的絕望。和吳俊超相比,梁平安可謂熟諳官場規則,如魚得水的他活脫脫地表現出了最本真的一面。在這樣的環境下,文靜苑青春、明亮、含蓄、驕傲和無奈漸漸從隱含冷漠的內心顯現。泥石流無情扼殺了她的生命,但這卻成為了她整個愛情時節惟一的綻放,詩意的靈光閃現。
殘酷、冷峻的美讓文化價值成為文人生命中最原始的追求。關倩茹的善變與投機,文靜苑的內秀與含蓄,鄭亞雯的失落與彷徨,都說明了正氣和邪氣具有著迷人的魅力。這股魅力對男人來說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梢哉f每一次的誘惑都是一次人生的挑戰。面對挑戰,吳俊超、梁平安、曲天宇這些人都以不同的姿態面對。作家著墨官場文化人進行展示,是自覺地指向“文化人”本身的預定主題的。并由此形成了全篇小說的內在統一。作家集筆墨與平凡的人生形態的展示于常風的生活世情,他并不是要刻意塑造高大全式的謙潔清明的形象,而是通過他們的日常生活揭示了權力、金錢以及美色交錯下的人性異化,對官場規則對人們的價值觀念毒害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摹。對于權力崇拜意識、圈子意識和非主體性思維,以及權力異化與不合理進行了較系統的審視,對文化人的官場生存狀態進行了深入思考,對監督機制缺陷進行了表現,為讀者還原了官場生態。當所有的奮斗使這些人陷入到永無止境的自我消耗與自我矛盾之中,進而從中發現各色人特殊而又普遍的文化態度行為、價值體系,將思考指向整個中國文化與中國社會,從而不斷完善對其自身和社會的雙重反思。反思什么?一種苦澀的認同,一種孤寂的憂傷,還是一種受難的美呢?
陳寅恪先生說,思想不自由毋寧死耳。這表現在曲天宇身上,是辦實事,沉基層,彌漫于心的愛民、親民、為民情感。入則懇懇才盡忠,出則謙謙以自悔。他真抓實干的平民化領導作風決定了他言出行隨,雷厲風行,敢于直面問題的個性。曲天宇敢于對違章網吧及音像店進行罰款,對不學無術、利用職權謀取私欲的館長撤職,對關倩茹的無理要求拒絕,足以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曲天宇致力于改變官場的風氣,表現出他在實際工作中長袖善舞的風格。當然這只是一個片斷式掠影,其骨子里依然無法改變文化人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伴隨而來的是知識分子無力的“自卑”和隔世的孤獨。在政治圈中,曲天宇有悲哀、苦悶和無奈,卻不刻意逃遁,不怕承擔責任,不向強權妥協。積極進取對他而言,是一種樂觀向上的心態,是一種生存的智慧。
曲天宇從追尋到幻滅,從希望到絕望。吳俊超從郁郁寡歡到遁入空門,都說明了正直、清高的文化人時刻都在經受著磨難。小說全篇不乏獨特的民間話語立場,藝術上的真實、精微和深刻,進一步刻畫了小城官場上的人物形象和復雜心理。權力爭斗中的道德沖突,靈魂審視下的自我深思,道德批判下的宦海沉浮,更是讓官場“文化”的深刻意蘊進一步突出。
如果說,曲天宙的官場經歷只是無奈知識分子的覺醒,是對獨立精神、良知與愛的批判與探索。那么,究竟什么又是文化呢?從文化人的角度而言,黃全星可能最具有文化氣息,他在藝術上比席常農更執著。但從全篇來看,他只是小說中設計的一個文化符號。他的際遇是對人生理念的困惑和無比苦惱。不難想象,正處于社會轉型期的咸余小城,落后與開放之間的相互碰撞,讓這位沉緬于書畫藝術的他,因為善良而受騙,因為貪慕虛榮而淪為植物人。這些故事所引發出孤憤、期望和理想,在權力集散地的官場得以淋漓表現。從而對于男人的擔當、責任以及文化人所具有的情操提出疑問,也對于如何處理好“得”與“失”,“進”與“退”的關系提出深思和權衡。
在《小城文化人》一書中,作者以散文化的風格和意境對當下文化現象進行著思考,發出了文化人的正義呼聲。文化人的清高和正直,與命運不斷抗爭和突圍,始終引領著讀者去追尋內心深處的文化之根。小城文化只是地域上的文化,但同樣不失駁雜的色彩和躁動的品格。尤其是一個個鮮活的生活感受,寫出的又何嘗不是官場知識分子在現實中所面臨的碰撞、迷茫呢?可以說,文化人的精神世界和心靈秘境,文人仕途的悲愴結局,是對基層文化在社會改革中的一種質疑。面對小城劇團解散、電影公司瀕臨倒閉、籃球場被堵,伴隨著這些大眾文化的消失,相信給每個人內心帶來的都是無法彌補的精神缺失。這無疑是對當前的地域文化、官場文化和知識分子精神生存的一種逼視,是現實合理性作用下產生的荒誕和真實,也在深層中直接追問了民間文化、官場文化與精神文化的時代處境與精神命運,是對社會發展與時代變遷之于民族精神影響的本質探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