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視角

日本《周刊現代》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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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執政我因為年輕氣盛，有些操之過急。跟三年前在大選中落敗的自民黨相比，如今的自民黨已經脫胎換骨，我將致力于擺脫通貨緊縮，實現經濟復蘇。”

12月16日晚8時多，安倍晉三總裁前腳剛邁入自民黨總部四樓的大廳，300余名記者騷動起來，而自民黨總部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熱烈的氣氛了。安倍總裁面頰緋紅，在每一位當選的議員名字旁附上一朵玫瑰花。

時隔3年零4個月，日本舉行了眾議院大選，在野黨自民黨在國會480個席位中獲得了294個席位，取得了歷史性的勝利。執政黨民主黨則遭遇了歷史性的慘敗，上屆選舉獲得的308個席位僅剩57個。政權從民主黨手中轉回到自民黨手中。

安倍在上一次組閣時網羅的都是自己的親信，被揶揄為“朋友內閣”。這一次安倍明申，要重用老手而非年輕人，組成“重磅內閣”。安倍自己說是“突破危機內閣”。比如說，輔佐首相的內閣官房長官由自民黨代理干事長菅義偉擔任，前首相麻生太郎將出任副總理兼財務大臣，或外務大臣，前外務次官谷內正太郎也是外務大臣候選人之一。這些人個個炙手可熱。

安倍意在修憲

重掌政權的安倍新首相究竟想如何大展宏圖呢？今年9月我采訪他時，他說了以下這番話：“6年前我在‘構建美麗的國家’這一競選綱領下組閣，正式執掌政權，無奈因病折戟沉沙，不得不辭去首相職務。然而，這并不代表我的方針策略有誤。相反，我一直對這一綱領深為自豪。”

2006年9月，小泉純一郎政權垮臺，由安倍政權接替。翌年9月，安倍因舊疾潰瘍性大腸炎復發惡化，上任僅一年就下臺了。因此本屆政權，他意欲達成“2006年未竟的心愿”。

他的第一個心愿是修改憲法。安倍首相想要分兩步修改憲法。第一步，修改憲法第96條的規定：“本憲法的修訂，必須經各議院全體議員投三分之二以上的贊成票，由國會提議，向國民提出，并獲得半數以上的贊成票。”本次大選自民黨和友黨公明黨在眾議院已經確保了所需的三分之二的議席，但在參議院，‘政敵’民主黨目前仍然是第一大黨。因此安倍首當其沖意欲將修憲條件由“三分之二以上的贊成票”改為“過半數的贊成票”。

接下來第二步就是長驅直搗憲法第9條了。具體來說，即憲法第9條第1項“永遠放棄行使武力”以及第2項“不保持陸?？哲娂捌渌麘馉幜α?rdquo;的部分，將其改為“承認武力及集團的自衛權，保持相應戰斗力的國防軍”。如此一來，當前的自衛隊即可堂堂正正地組建為國防軍，與美軍結為軍事同盟，赴海外執行任務。

安倍首相為何如此執著于修改憲法呢？通過對他的采訪，我似乎有所領悟。他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實現的就是他的外祖父、前首相岸信介生前的遺愿——“解體和平憲法”。在采訪自民黨總裁安倍晉三時，我甚至有一種錯覺，坐在我面前的是“岸信介的亡靈”。有句話叫“隔代遺傳”，無論是長相還是說話方式，安倍都酷似岸信介。

安倍首相的“政治之師”是距首相之位僅一步之遙，因癌癥抱憾而終的前外相——父親安倍晉太郎，以及被稱作“昭和的妖怪”的前首相——外祖父岸信介。1991年安倍晉太郎過世前，在病床上握緊晉三的手，留下遺言“我志未竟，抱憾終生，兒當勉力，替父遂愿”。15年后，也就是2006年，安倍終于完成了父親的遺愿，當選總理。同樣，岸信介給安倍晉太郎及安倍晉三留下的遺愿，即修改憲法。如今重掌大權，安倍很想達成外祖父的遺愿。時光荏苒，戰后65年過去，憲法只字未改，他本人也想通過此舉永載史冊。

然而，依本人愚見，安倍執政期間不可能實現修憲，理由稍后詳述。

向日本央行宣戰

關于經濟政策，安倍說有“三支箭”，就是金融政策、財政政策、經濟成長。安倍已經指名著名經濟學者、耶魯大學名譽教授濱田宏一擔任內閣參與，就是經濟顧問。12月12日我對濱田教授進行了長達兩個小時的采訪，由此探聽到安倍政權經濟政策的全貌。

據濱田教授透露，安倍政權經濟政策的最大看點在于金融政策的全面修正，即設定年均2%的通脹目標，解除長年困擾日本經濟的根源——通貨緊縮及日元升值。

濱田教授稱，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歐美諸國紛紛設定通脹目標，通貨供給量增加了3倍。只有日本的中央銀行也即日本銀行，基于“通脹=弊病”這一考量，堅決反對設定通脹目標，使得日本的通貨供應量僅增加了百分之二十，導致通貨過度緊縮及日元持續升值，日本經濟陷入困境。目前1美元約合80日元左右，安倍政權想要設定2%的通脹目標，使日元盡快貶值為1美元兌換95日元。這一舉措可以大大改善日本經濟。

當我問及“如此這般，會遭到日本銀行強硬的抵制吧？”濱田教授表情生硬地說：“明年4月，日銀的白川方明總裁任期將滿。他曾是我擔任東京大學經濟系教授時期的學生，我把去年付梓的一本關于通脹目標的新書寄給他，結果被他退回來了。安倍首相將把以白川總裁為首的日銀白川派一網打盡，并設定通脹目標。如果日銀依舊頑固抵制，將會受到國會傳喚。”

12月18日，安倍把白川總裁招到自民黨總裁室，對他威脅兩個小時。這無疑是安倍首相對日本銀行發出的“宣戰公告”。

新內閣的外交政策

另一方面，安倍政權的外交政策如何呢？關于外交問題，不得不提及一個重要人物，上屆安倍政權時期的外務省外務次官谷內正太郎。在日本，依照慣例只有政治家能夠就任大臣，而本屆內閣，官僚出身的前次官谷內也可能首次出任外務大臣。

安倍首相、麻生外相及谷內外務次官三人組，在上屆安倍政權時期聯合發表了“自由與繁榮之弧”這一外交政策。這一政策堪稱彼時布什政權“抗擊恐怖主義”的日本版，意欲構筑起自日本、韓國起經由東南亞、印度到土耳其、歐洲的“以自由與繁榮為目標的盟友關系”，然而這一外交方針被廣泛解讀為“圍堵中國的網”。

作為新的外交政策，據說以前外務次官谷內為中心，安倍政權正在統籌一個新的構想——“自由海洋之弧”，12月18日安倍與外務省兩個最高領導商量了兩個小時。我想深入了解這一政策，提出采訪谷內，不料遭拒。

安倍18日與奧巴馬美國總統通話，表示明年1月想拜訪白宮。安倍先去日本的“宗主國”美國，然后可能去印度和緬甸。關于以美國為中心的自由貿易協定TPP，安倍到明年7月的參議院選舉結束之前不好確認加入，因為自民黨的全國支持團體農協強力反對。

然而，中國是日本最大的貿易合作伙伴，改善同中國的關系是安倍政權的當務之急。

安倍在2006年9月就任首相時，由于前首相小泉屢次參拜靖國神社，中日關系陷入“政冷經熱”的低谷期。安倍就任首相后第13天旋即閃電訪問中國，被稱為“破冰之旅”，成功改善了中日關系。

由于6年前訪中成果顯著，安倍目前對中國仍舊持“對話即可解決”的樂觀態度。然而6年間中日GDP已經發生了逆轉，如今日本對中國的貿易依賴度已高達21%（中國對日本的貿易依賴度僅為9%），也就是說安倍政權之前構想的“經濟上與中國保持友好關系，軍事上包圍中國”這種魚與熊掌兼得的政策行不通了。習近平總書記和安倍新首相是同一世代的政治家，而且他們倆都是著名政治家的兒子。我希望早期舉行首腦會談，回復正常的兩國關系。

日本另外有重要的外交，就是對朝鮮的外交，安倍政權無疑相當重視。安倍有個“綁架案首相”的別稱，因為他對朝鮮綁架日本人質問題的熱情非同一般。10年前他與小泉首相一同出訪朝鮮，面對已故金正日總書記，曾大聲呵斥道：“快把被綁架的日本人質全部交出來！”當時，我作為首相的隨行記者一同赴朝，對安倍在平壤的強硬態度記憶猶新。

因此，綁架案的受害者家屬普遍期待，安倍政權一旦確立，人質問題定能夠順利解決。日本國民也認為，安倍政權能夠對朝鮮一意孤行研發遠程導彈的問題提出嚴正交涉。

然而，我個人以為，對朝外交的成效不可期待過高。我曾發文揭露過上屆安倍政權時期，安倍首相在桌面下與朝鮮進行秘密交涉的全貌。一言以蔽之：安倍首相對外姿態上對朝鮮揮舞大棒，然而私底下卻派遣貼身親信，對朝鮮點頭哈腰。

既然時效已過，不如把話挑明了。上述報道是我在朝鮮采訪后撰寫的，安倍首相與朝鮮私下進行交涉，當朝方得知安倍的動機與其說是為了早日達成日朝邦交正?；?，不如說是出于自保首相之位的一己私利，招致朝方大怒。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安倍這次雖然重掌政權，日朝關系亦不可能迅速恢復。

安倍的個人麻煩

由于安倍政權再度確立，我重讀了安倍在2006年出版的累計銷量達51萬冊的暢銷書——《致美麗的祖國》，其間偶然發現“作者簡歷”一欄，對安倍的“學歷”只字未提。對于政治家而言，學歷這么重要的資本怎么會隱去呢？我十分好奇，詢問了出版本書的出版社里的熟人，對方笑稱：“眾所周知，安倍首相畢業于成蹊大學。東京大學、早稻田大學等一流大學的畢業生云集國會，三流大學成蹊大學的畢業生，在國會732個議員當中，加上安倍也只有兩人。因此學歷始終是安倍一個解不開的心結，故特意囑咐我們隱去大學的部分。”

真是個心胸狹窄的家伙！安倍最近想“隱去”的除了學歷，恐怕還有“夫人”。著名政治評論家野上忠興，也是安倍傳記的執筆人，曾經證實：“安倍在學生時代是個荒廢學業、開著跑車到處轉悠的紈绔子弟。因為是著名政治家的公子，安倍頗有女人緣。然而父親晉太郎對其下達嚴令，‘想做政治家，就跟有錢人家的千金結婚！’于是他與日本首屈一指的點心制造商、森永制果社長的千金相親，這位千金即現在的昭惠夫人。昭惠夫子膝下無子，而且行為與政治家夫人的身份并不相符。今年夏季，她在東京站附近開了一家居酒屋，當了女老板。不僅如此，安倍贊成核能利用，而昭惠夫人則舉辦反對核能開發的運動，完全沒有做第一夫人的意思。”

更為重要的是，安倍最大的弱點在于身患潰瘍性大腸炎。用安倍的話說，他在2007年由于病情惡化辭去首相之職后專心養病，并受益于特效藥的研發，目前已經痊愈。然而，厚生勞動省指定的一大疑難雜癥怎會如此輕易痊愈？

這次大選期間，我去看了安倍的街頭演講。本人對安倍演講的內容并不感興趣，因為大部分是空話，真正想觀察的是他的健康狀況。安倍頂著寒風，站在車頂上滔滔不絕，其間我窺視了下車內，發現安倍的座位附近散落著空的礦泉水瓶、巧克力和餅干的包裝盒等等。想來，他一定是加倍服用了治療潰瘍性大腸炎的藥，口渴難耐，又忍不住想吃甜食吧。

作為在野黨的黨首，一直以來，只要一味批判執政黨民主黨即可。然而，作為日本的最高領導人，要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安倍這個人強于進攻，弱于防守，他會積累多少壓力不言而喻，而腸胃病最忌諱的就是壓力。

說起來，日本自2006年小泉首相執掌政權達5年半之久以來，共計6位首相相繼下臺，每年更換一次。我預計安倍首相的健康狀態惡化會導致第二屆安倍政權也短命而亡。也就是說，從外祖父及父親那兒繼承的修改憲法的遺愿終將成為一個“未竟之夢”。

由此可見，中國與其期待對“安倍政權的外交”，毋寧從長遠角度把握對“自民黨政權的外交”，確立對日外交的方針。因為這次是第二屆自民黨長期政權時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