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葉子草/文 理查德·庫珀 (Richard　N.coop-er)是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世界著名的國際經濟問題專家。曾任美國負責國際經濟事務的副國務卿、國家情報委員會主席、波士頓聯邦儲備銀行主席、耶魯大學教務長等職務。近日，記者就中美關系問題在庫珀教授家中對他進行了采訪。

有貿易，就有貿易爭端

經濟觀察報：最近在奧巴馬和羅姆尼的三場總統候選人電視辯論中，有一些關于中國或者敲打中國的言論。中國人某種程度上已經習慣了，這是候選人的競選策略。你怎么看？

理查德·庫珀：敲打中國的競選策略始于差不多20年前的克林頓競選辯論。事實上，我反倒驚訝這次總統候選人辯論中，敲打中國的言論這么少。羅姆尼提到了幾次，奧巴馬回應，但很快就轉向了其他議題。

前兩場辯論基本聚焦國內事務，第三場外交政策辯論則幾乎是圍繞大中東地區，歐洲沒有提及，日本沒有提及，西半球的加拿大、墨西哥等國沒有提及，非洲沒有提及，俄羅斯只是匆匆一提。提及中國是因為主持人專門提了一個關于中國的問題，我相信如果沒提這個問題，中國也會被忽略。

聽完這場辯論，你會覺得美國的盟友就只有以色列。事實上，美國與日本、歐洲很多國家以及加拿大是正式的盟友關系，以色列都不算這種級別的盟友。世界并不僅僅只有中東。所以，我對這場辯論及兩個候選人的表現都極其失望。

至于中國，我同意你說的中國人已經習慣了的看法。我的觀察是，這是成功的代價。當中國還是一個經濟上的小國時，做什么都不會被指責，國際輿論也不怎么關注中國。當中國改革開放30年后變成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超過美國和德國晉升為第一大出口國，世界到處都充斥著中國商品時，這才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于是美國開始關注中國，關注中國的內部事務，發現了一些他們不喜歡的事，比如給國企提供大量官方貸款的金融體系。于是美國對中國提起了很多反傾銷訴訟，但相比歐洲和印度要少很多。我看過的資料是，對中國提起反傾銷訴訟最多的是印度。中國現在是世界上面臨反傾銷訴訟最多的國家。

可以理解的是，大多數中國人并沒有關注美國和加拿大的貿易。迄今為止，美國和加拿大互為對方最大的貿易伙伴。有貿易，就有貿易爭端。美國和加拿大有很多很多的貿易爭端。這些都進不了國內新聞。除了一些特定行業的人，大多數美國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些貿易爭端。

在中國，我的印象是貿易糾紛被解讀為“反華”、“反對中國政府”。我指出美國和加拿大的貿易爭端是為了說明“有貿易，就有貿易爭端”，美國不會讓美加之間的貿易爭端影響兩國關系。所以，針對中國的貿易糾紛不是反華，而僅僅只是貿易糾紛。

經濟觀察報：在這些年的中美經濟對話中，之前要求人民幣升值是美國最大的訴求，這兩年匯率問題讓位于知識產權。是不是因為以前中國制造和美國制造相當程度上是互補的，但當中國制造試圖從低端往上走時，不免和美國形成正面競爭，于是知識產權就成為了美國的首要訴求呢？

理查德·庫珀：歐洲也向美國出口精密制造產品，但知識產權并不是美國和歐洲貿易之間的第一大問題。同樣，有貿易，就會有知識產權糾紛。其實，美國大多數知識產權糾紛常常發生在兩個美國公司之間。

學會處理爭端，而不是“政治化”

經濟觀察報：你覺得現在中美關系最重要的是什么，最大的挑戰又是什么？

理查德·庫珀：我相信世界是有多個層面、相信世界是很復雜的。我反對諸如什么是“最重要的”這樣的問題。我覺得我們應該有能力同時處理很多事務。

中美要學會處理和解決爭端，而不是加以政治化。比如知識產權，美國還是會在知識產權問題上對中國施壓，但中國可能沒太注意美國在這個問題上對其他國家的言辭，比如對印度，也同樣施壓。

但我希望——我對美國官員也這么說，我們不要以美國知識產權法中那些最壞的東西來對中國或其他國家施壓。美國的著作權保護是終生外加70年，依我看，這太荒謬了，這違反憲法精神。美國憲法稱著作權保護是為了鼓勵創意藝術。但如果著作權是終生外加70年的保護，那什么創意也鼓勵不了。我個人的意見是10-20年，不能再多，之后就交給公眾使用。美國的專利法并沒有著作權法這么糟糕。

這其實是政府治理問題，是一個系統問題，中美兩國關系很多與此息息相關。

經濟觀察報：美國前財長保爾森認為處理新時期的中美關系需要一個新框架。你對此怎么看？

理查德·庫珀：我覺得不太需要。我想現在中美關系還是不錯的，有時候有些緊張，但國家之間總是有緊張的時候。我想當兩國關系緊張時，華盛頓和北京都想以建設性的方式來處理。

在多邊層面，我想美國和中國之間緊密合作非常必要，特別是在氣候變化、多哈回合貿易談判上。

經濟觀察報：回到總統候選人辯論。羅姆尼說他當選第一天就會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但很多人相信，如果羅姆尼真當選了，他會低調甚至改變主意的。而且經濟學家基本有一個共識，即人民幣匯率并不是美國貿易赤字的主要原因。你覺得羅姆尼是真的相信人民幣匯率導致了美國的貿易逆差，還是這是他的競選策略？

理查德·庫珀：我想羅姆尼是相信人民幣被低估的，但我不認為他了解人民幣升值問題所涉及的技術和法律問題。他看到中國有大量貿易順差，有巨額外匯儲備。我不知道羅姆尼是否了解，如果一位美國總統要宣布中國是匯率操縱國，按照美國的法律，需要先和中國進行正式磋商，然后中國決定要不要回應，如何回應。所以要先啟動政治程序，并不能馬上施加嚴厲懲罰。羅姆尼的那些經濟幕僚，包括哈佛經濟系主任曼昆等，大多關注的是美國國內經濟，對國際事務處理并不熟稔。

在宏觀經濟政策方面，我覺得兩位候選人都是錯的。想不加稅解決預算赤字問題不可能，所以共和黨提出的減赤方案在這點上完全錯誤。我認為奧巴馬也不對，他只想對富人增稅，但這不會增加足夠的收入。而且，民主黨認為可以維持奧巴馬提出的醫療體系改革方案也是錯的。共和黨不想觸及醫療改革，這是討好選民的政治立場，但本質上來說，這是一個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更多精彩內容詳見今日出版的經濟觀察報《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