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達

在那個狂暴的雨夜，一個年輕的生命在這個國家最為現代化城市污濁的積水中絕望、孤獨地死去，他是死于那阻礙生命之路的車門，還是死于這個國家并不完善的警報體系？他是死于無可抗拒的天災，還是死于這個國家冷漠遲滯的救災機制？這顆年輕生命的殞落，是無常命運的偶然，還是這個畸形城市的必然之厄？

我們該如何去面對他僅僅三歲的女兒，長大之后，她是否會相信她的親生父親就是在這個國家最為現代化的都市被一寸一寸攀升的積水活活溺死？長大之后，她是否會相信，在這個財政稅收占據國內生產總值達35%國家的最為現代化都市竟然會有埋葬人生命的道路積水？長大之后，她是否會相信，在這個財政稅收增長速度遠超國內生產總值增長速度達十五點六個百分點的國家，竟然有包括她親生父親在內的37個鮮活生命在一場暴雨中凄然凋落？她也許會相信，如果這個國家沒有任何的進步，一直沉陷于此時的泥沼；或者這個國家經歷了千瘡百孔的變革終于實現了全面的進步，而在歷史教科書中誠實地保留了這個社會曾有的創傷與哀痛。

我們該如何去面對深愛他的妻子，自己作為納稅人，可是自己最心愛的人卻最終死于由稅收建造的劣質市政設施；自己作為納稅人，卻需要向由納稅人供養的消防官兵下跪，苦苦哀求他們去營救被困水中的丈夫；自己作為納稅人，自己慘死的丈夫得不到應有的撫慰，而為這場災難慶功的歌聲卻已在四處彌漫。許多年之后，她會怎樣回憶這個雨夜，留在她心底更多的是對救援者的感激還是對冷漠社會的憤恨，此時此刻，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只是期望作為母親，在這黑暗、骯臟、狂暴的雨夜之后，無論如何，都能努力給自己的女兒留下一個光明美麗的童年。

我們該如何去面對他健在的父母，當年他們將自己歡欣、誠實、穎悟的兒子交予這個社會，而在這個暴雨之夜，他們領回的卻是兒子連頭骨都已破碎的尸體。所有的悲痛有如那夜的暴雨撲打心頭，我們相信，兒子生前的幸福瞬間一定會在他們的心頭一遍又一遍劃過，暫時的回憶可能會忘卻現實的痛苦，但是清醒之后，是現實更為強烈廣大的空虛與悲哀，他們該怎樣去面對失去骨肉的晚年？

在那個雨夜，有一位沒有留下姓名的公民，一直為死者的妻子與朋友所感激，他脫掉衣服就跳進水里去救那個掙扎在生死線的人，并一直陪送到達醫院，也許是無心，也許是根本沒有時間，他一直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市民被死者的朋友稱之為這個城市真正的營救者。在每一次的危急關頭，總有一批底層人物舍生忘死、前仆后繼地挺身而出，他們可能永遠都不為人所知，但他們確實是用自己一點一滴的行動挽救了一個又一個寶貴的生命，他們讓我們看透那些謊言的偽善、無恥與荒謬，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光明、善良與勇氣的存在，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希望與可能變得更加美好。

無論如何，這終歸是一場人性的悲劇。在生命最后的三個小時里，在黑暗中，在污濁的積水中，死者掙扎在那個狹小黑暗的空間里，以至于將頭骨撞碎，可以想象他是怎樣的絕望與痛苦；妻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離去，只能無能為力、無可奈何、撕心裂肺地嚎哭；白發父母要送葬幾個小時前還青春火熱的至親骨肉，凄風冷雨夜，這是怎樣的悲涼；最悲哀的是他留下了一個缺少親生父親的年幼的女兒，她又將如何開始她未來的生活？……

司機，在黎明前死去，他死于黑暗，死于這個城市無法傾淌的眼淚，生者終于有幸看到了那黑夜之后的黎明，看到了那暴雨之后的晴空。愿逝者在天堂，愿生者在塵世，都能幸福安康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