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宋文洲/文 在金融海嘯的那些日子里,我有時一個周就損失上億的資金。我的心被恐懼和悔恨奪走,我聽不見鳥語,看不見草綠,聞不到花香。
可是偏偏這時有個老朋友打來電話,說要到東京開會,想順便見見。想來和他已經快有7、8年沒見了,我就掩蓋著心里的消沉,強撐著精神去咖啡店找他。
他是傳教士,美國人,留學時我經常和他爭論宗教問題,我怎么努力也信不了基督,但他從來沒有因此而耽誤和我做朋友。
我們互相問候對方的近況以及家庭情況,但還沒有談過5分鐘,他就打斷我的話:“宋,你是不是有了什么麻煩?”我也只能從實招來。
Jerry他不懂金融,但他知道當時世界發生了什么,他默默地聽完我的“遭遇”后,告訴我他真的想幫我。“我不會因為這點挫折就去信基督的”,我怕他再和我啰嗦耶穌的遭遇。
“不是,我想告訴你一個躲過海嘯的技巧。”他早就適應了我的直率,“我們沒有辦法讓海嘯退去,卻有辦法讓你躲過它的傷害。”
盡管我嘴硬,但我心里卻渴望著拯救,渴望著早早逃離這場心靈的劫難,我對他的下文迫不及待。
“我們傳教士走遍全世界,最貧困的地方,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正是我們最希望去的地方。當我們身處狂瀾時,我們就會躲進小瓶子里,把瓶口蓋緊。這樣我們既可以隔絕外面的風雨,又可以避免被海水吞沒,并得到充足的陽光。對我們來說,教會就是小瓶子,耶穌就是陽光。外面是海嘯,里面卻是和平和溫暖,你不覺得我們幸福嗎?”
也許是因為當時的我太渴望拯救了吧,我的心被他描寫的小瓶子里的和平深深吸引,恨不得馬上進去。
“我不知道你應該躲進的小瓶子是什么,也許是你的事業,也許是你的家庭,但你必須做的一件事就是馬上進去,趕緊把瓶口蓋好。”
至此,我被他的話深深觸動了。我本來就是搞實業的,本來就對金融毫無興趣,只是偶然的機會沾了點便宜后才陷進來的。早知道這么痛苦的話,即使再賺錢也不值得。
和jerry告別后,盡管我沒能馬上將所有的投資中止,但我的心嘎然中止了對所有投資的期待,決心回到屬于我的瓶子里,并蓋好瓶口。
數月后,我帶著妻子去札幌看望Jerry。他和他的信者,一個溫柔的日本女子了結婚,他們有共同的信仰,并有一個男孩。他們過著比我節儉數倍的生活,卻比我幸福數倍。他自豪地告訴我地板和陽臺都是他自己用撿來的木材裝修的,沒有花錢。他告訴我他兒子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考進了東京大學,沒進過任何學習班。他告訴我和家人圍著爐子喝茶時是多么幸福,他告訴我他在自制的陽臺上是多么愜意。
我1985年剛到日本就認識了Jerry,那時他剛從菲律賓轉到日本。盡管我很窮,但他更窮。他身上沒有分文,有的只有信仰。他來我房間時,經常用雙手從水龍頭捧水喝。我問他為什么放著杯子不用,他說他要去的地方經常沒有杯子。我那時就決心和他做朋友,不是因為他的宗教,而是因為他的堅韌、自信和樂觀。
我沒有見過他買東西,卻經??此托耪咭黄鹁杩?。他從不嫌棄別人不要了的東西,衣物、家具、食物等等,他都能找到用處。
和Jerry夫妻分手的時候到了,Jerry臉上泛著紅潮,興奮地告訴我他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去伊拉克傳教。我暗暗地嚇了一大跳,因為當時正是伊拉克最混亂的時刻,經常有歐美人被綁架或被打死的消息。他獨身的時候還好說,可現在他有溫柔的妻子,爭氣的兒子,難道他就舍得離開親人嗎?
但我知道問這西是沒用的,只有在心里為他默默祈禱。
今天,伊拉克安全多了,如果Jerry要去,我會放心很多。
今天,海嘯退下了,我也走出了我的小瓶子,但我不會再走近我不適合的海水。
我們能看到藍天,那是因為我們有心看它;我們能聽見鳥語,那是因為我們有心聽它;我們能聞到花香,那是因為我們有心聞它。當我們盯著錢的時候,我們往往正在失去心。沒有錢可以,沒有心不可以。沒有心,我們無法感覺屬于我們的東西。有了心,我們還可以享受不屬于我們的東西,藍天、夕陽、花草、微風、友情、親情、愛情。
我沒法預測以后會失去什么,但再也不愿失去自己的心。我會牢牢記住Jerry告訴我的小瓶子,讓我躲過海嘯的那個小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