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程久龍 6月11日8時前后，武昌南湖地區，天氣晴好。蔡阿姨離開位于文治街的某處住宅小區，步行去附近的中百超市買菜。這是她每天生活中的必經步驟。“我原打算早點買完菜回家，把家里的被子拿出來曬曬。”蔡阿姨回憶說。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讓這一尋常的生活安排陡然生變。

上午9點鐘左右，當蔡阿姨付完款離開超市的時候，她發現“天空中已經看不到太陽了”。一種深黃色的霧狀氣體，在這座城市的空氣中蔓延。

從超市到住宅小區，步行又過了20分鐘。“天色變化很快，而且越來越暗。”蔡阿姨清晰記得，等回到小區的時候，“除了幾個保安在執勤，往日熱鬧的小區廣場，已經看不到什么人了。”

事后，蔡阿姨才知曉，6月11日這一天，一場罕見的灰霾天氣突襲武漢，這座素來多雨的城市，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久久未能散去。事實上，同樣的遭遇不止于武漢，來自湖北省環保廳的消息顯示，當日十堰、襄陽等湖北境內多個地區，出現極端灰霾天氣。

而更早時候，6月9日，江蘇、安徽等多個地區，出現與湖北“癥狀”類似的空氣污染現象。素來山清水秀的江南地區，遭遇了一次大范圍的灰霾侵襲。

從目前官方公布的調查結果看，極端天氣的成因，均指向近期在江南地區百余個秸稈焚燒點。“秸稈焚燒污染是個老問題。”長期從事秸稈回收利用研究的華中農業大學生物質與生物能源研究中心主任彭良才告訴記者，過往也有因秸稈焚燒煙霧導致高速路追尾和航班延誤等事故，“但像此次導致大范圍的灰霾天氣則為罕見”。

本報記者了解到，盡管秸稈等生物質能源的再利用早有嘗試，但受限于轉換效率偏低，以及秸稈等原材料供需矛盾，為數不少的生物質能源項目呈現的尷尬現狀是——回收企業因收購成本較高，難以獲得足夠的秸稈原材料；作為秸稈提供方的農戶，則因收購價格偏低，寧愿一燒了之。

6月12日午后，武漢市區的灰霾逐漸散去。但對于秸稈處理難題的追問，并未就此終結。

灰霾武漢

“今起我市將告別陣雨的困擾，晴熱天氣將再度來襲，提請市民朋友們要做好防暑降溫的措施。具體預報：今天白天：多云，今天晚上：多云到晴天。”這是一則由武漢市氣象局于6月11日上午8時44分發布的早間氣象預報。

但很快，武漢市民發現天氣的變化，明顯出乎預料。當日9時前后，武漢各城區市民，明顯感覺到天色突然變暗。

事實上，變化早有征兆。武漢市環境監測站監測報告顯示，6月11日7時起，武漢城區各監測點PM10的小時濃度均呈迅速上升狀況。在普通的武漢市民看來，那天呈現在視覺中的，是一種深黃色的霧狀氣體。

有別于一般的霧霾天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物質被焚燒的味道，并伴有明顯的刺鼻氣味——這一度在市民中引起恐慌。

與之相伴，有關武漢青山一處化工廠氯氣泄漏、武鋼一處鍋爐爆炸等傳言，開始通過手機短信、網絡悄然傳播。一股恐慌情緒快速在公眾中蔓延，這迅速引起了武漢市政府、湖北省政府高層的關注，這一天也正值湖北省第十次黨代會會期。

很快，武鋼集團在第一時間對外辟謠，武漢市公安局青山分局也對外表示：“青山警方今天上午未接到任何與氣體泄漏相關的報警，請大家不要盲目相信一些沒有根據的說法。”

與此同時，武漢市氣象局率先對外發布天氣情況稱：“今天上午武漢市大氣狀態穩定，風速較小，濕度大，出現了逆溫現象，不利于近地面層的煙霧擴散，顆粒物累積，形成遮陽層，陽光在污染物中多次折射和反射，導致天空呈現土黃色，形成了武漢的霧霾天氣。”

這是武漢官方對此次空氣污染事件最早的解釋，但并未明確指出污染源和具體成因。這依舊未能完全打消市民心中的疑慮——這種帶有明顯焚燒的刺鼻氣味究竟來自何方？

從6月11日中午開始，本報記者在武漢市區看到已經有大量的市民佩戴口罩出行，而在市區內部分藥店的醫用口罩，也出現搶購現象，部分脫銷。

當日下午，湖北省教育廳發布關于中小學幼兒園在霧霾天氣暫停學生戶外活動的緊急通知，要求中小學幼兒園暫停戶外體育課和學生戶外集體活動。

直至當日下午下班時分，天色越來越暗。剛剛點亮的路燈下，灰霾氣體依舊清晰可見。

當晚，武漢市民再次等到官方消息，發布機構是湖北省環保廳，這意味著此次空氣污染已不局限于武漢。

湖北省環保廳對外表示，據分析，此次空氣污染從鄂西北丹江口開始，自北向南沿漢江流域可吸入顆粒物小時均值，空氣自動站實時監測數據發生突變，具體突變時間湖北省北方大部地區為11日凌晨2點前后，南部大部地區為11日上午8點前后。湖北境內十堰、襄陽等多個地區均受影響。

根據湖北環保部門了解的情況，湖北省周邊部分省份從前天起出現多處夏季農作物秸桿燃燒火點，“初步可以判斷，此次污染是出自于外地秸桿焚燒所致。”

這是湖北省政府第一次公布明確的污染源頭——秸稈焚燒。事實上，自6月9日開始，江蘇、安徽等多個省份，均出現因秸稈焚燒引致的空氣重度污染。

秸稈處置困境

灰霾江南數省，“秸稈焚燒”成為眾矢之的。

本報記者查閱國家環保部的一份“6月11日全國秸稈焚燒分布遙感監測結果”顯示，當日共監測安徽、河北、河南、江蘇、遼寧、內蒙古、山東、山西、天津等?。ㄊ校┑慕斩挿贌瘘c503個（不包括云覆蓋下的火點信息)。

事實上，各地政府對秸稈焚燒均有相應的監管規定，如不得在高速路、機場附近焚燒，每次焚燒數量限制等，但收效甚微。“焚燒點范圍廣，且分散，這給監管工作帶來難度。”華中農業大學生物質與生物能源研究中心主任彭良才認為，建立一個合理的機制，讓秸稈得到有效的再利用，才是解決秸稈焚燒污染問題的方向。

但在現實操作層面，卻是知易行難。從事秸稈回收轉化有機肥業務的安徽軍科生物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王先科，在秸稈回收領域經驗頗多。他表示，由于要趕下一季的播種，每年的秸稈收割被集中到5月中旬到6月底，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由于時間集中，那段時間雇人特別困難。”據王先科介紹，平時同樣工作量一個人工一天40元，秸稈收割期會漲至150元至180元：“僅人工費用成本，就增加4倍。”

此外，秸稈收購價格偏低，也導致農戶缺少積極性。據了解，以棉花秸稈為例。一畝棉花大約可產300公斤棉花秸稈，按照目前每噸秸稈200元到300元的收購價，一畝棉花秸稈收購價尚不足100元。“如果加上人工成本和運費，基本不賺錢。還得勞神費力，權衡之下，不少農民干脆一燒了之。”王先科對本報分析說。

而在市場的另一端，為數眾多的生物質能源企業，往往難以支撐高昂的原材料收購成本，而處在微利、甚至虧損的境地。

全面轉型生物質能源企業的上市公司，武漢凱迪電力董事長陳義龍曾公開表示，生物質能源產業前景廣闊，但在國內其商業化還要10到15年。

而本報記者從多個渠道了解，安徽省首個秸稈發電項目——大唐安慶市生物質能發電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唐安慶電廠”）已于今年4月悄然停產。6月13日，大唐安慶電廠辦公室主任張衛華在電話中對本報證實，該項目基本停工。

據安徽當地媒體披露，隨著運費和人工費上漲，一噸秸稈的回收成本已經從2008年的200元漲至目前的400元，回收成本偏高，直接導致了燃料短缺。據悉，大唐安慶電廠滿負荷運行一年需30萬噸秸稈，但一般只能收到一半左右。

本報記者了解到，受限于秸稈回收成本過高，大唐安慶電廠自2008年投產開始，已是年年虧損。而本報查閱北京產權交易所信息顯示，今年3月，該項目的控股方——中國大唐集團公司已開始將大唐安慶生物質能發電有限公司66.67%的股權公開掛牌出售。

大唐安慶電廠在業界絕非孤例。據悉，秸稈發電單位千瓦投資成本，高出常規煤電1倍多，過高的運營成本，導致秸稈發電項目普遍盈利受限。

“現階段，秸稈回收等新能源項目，尚不能完全按照市場化運營。政府應按照環保項目給予補貼支持。”彭良才認為。而據本報了解，按照國家發改委對于秸稈直燃發電項目，每千瓦時0.1元補貼標準，大量的秸稈發電企業依舊杯水車薪。

另一個被寄予希望的化解秸稈處理問題的路徑是技術領域的突破。“隨著秸稈再利用研究的推進和轉化效率的提高，政府的補貼和企業的負擔都會降下來。”但彭良才明確對本報表示，現階段，國家對于秸稈的回收利用方面的科研投入重視不足。

“‘973’計劃（指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里面沒有一項關于秸稈再利用的項目。”彭良才告訴本報，“我們申報了多個相關項目，但都沒有批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