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視角

近藤大介

日本《周刊現代》前副主編講談社（北京）文化有限公司副總經理

jtjapan2011@gmail.com

2012年6月1日早上8點30分，來自50多個國家的600多名貴賓以及從全世界各國趕來的新聞記者齊聚泰國曼谷香格里拉大酒店的會議大廳，翹首企盼著一位貴賓的登場。在眾人的期待中，WEF（世界經濟論壇，俗稱“達沃斯論壇”）的創始人施瓦布總裁開始娓娓地介紹：“為了迎來今天這個日子，她等待了漫長的24年。自1988年從英國回到祖國緬甸之后，她被軍政府長期軟禁在仰光的家里。即使是在1991年被授予諾貝爾和平獎的時候，以及1999年其英國丈夫去世的時候，她都無法離開緬甸。

24年之后，這位備受世人矚目的女性終于能夠出國。此時此刻，她已經來到了我們的面前。下面請允許我為大家介紹——緬甸全國民主聯盟總書記、政治家昂山素季女士！”

話音剛落，身著象征著緬甸蔚藍天空的淡藍色禮服的昂山素季女士從舞臺的左側緩緩登場。頓時，場內的所有攝像機和照相機的鏡頭都對準了一個方向，在場的所有嘉賓都起立鼓掌歡迎，其中一些人的眼中泛起了點點淚光。在眾人的注視之下，66歲的昂山素季女士面帶微笑、昂首挺胸地走到了位于舞臺正中央的座位。

每年一月末，2400多位來自世界各國的政、財、官、學界的領軍人物匯集在瑞士東南部的滑雪勝地達沃斯，召開被稱之為“經濟界奧林匹克”的“達沃斯論壇”。但是由于近年來中國經濟的發展備受關注，所以自2007年開始，每年的9月在中國召開“夏季達沃斯論壇”。另外，由于自2008年起，世界迎來了G20（二十國集團）時代，所以，除了一年兩次的冬季和夏季定期會議之外，達沃斯論壇也在世界各地的城市不定期舉行。

今年5月31日至6月1日，“達沃斯東亞峰會”首次在泰國首都曼谷召開。關于昂山素季女士的出席，WEF事務局李·豪威爾秘書長解釋說：“基于‘對構筑世界和平做出貢獻’這項WEF的基本原則，我們邀請了昂山素季女士出席本次‘達沃斯東亞峰會’。”

去年3月成立的緬甸吳登盛政府雖然屬于軍事獨裁政府，但是仍然積極地將緬甸引導向迅速改革開放的道路。去年年末，美國國務卿克林頓改寫了美國國務卿56年不訪緬的歷史，與吳登盛政府達成了緩和對緬經濟制裁，以及由緬甸出任2014年東盟議長國等共識?；谶@些共識，在今年春天的補選中，昂山素季女士首次當選緬甸國會議員，并成功獲準申請護照。

“有這么多的朋友關心Burma（緬甸舊稱）的和平與發展，我感到無比的高興和欣慰。”在講壇上落座之后，身材嬌小的昂山素季女士用一口標準流利的英語與在座的嘉賓打起了招呼。對于緬甸的稱謂，昂山素季女士一直使用自“緬甸國父”昂山將軍（昂山素季女士之父）時代使用的“Burma”，不使用現在的軍事政權所使用的“Myanmar”。

會場內的所有人都像面對著一位美國好萊塢巨星一樣，關注著昂山素季女士的每一個舉手投足。之后，昂山女士發表了如下一段簡短的演講：“如今，全世界的人都在關注著Burma的改革。所謂的改革必將使國民的生活水平得以改善和發展進步，所以全體緬甸人民翹首以待的改革洪流已經到了無可逆轉的地步。緬甸的社會必須發生變革，緬甸的各個民族必須團結起來，緬甸的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必須得到發展，緬甸拒絕‘特權’、必須人人平等。雖然現在緬甸還很落后，但是從今以后，緬甸必將走上發展的康莊大道。所以在此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夠給緬甸一個機會，請大家幫幫我們！”

此語一出，會場內再次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時隔24年之后再次自由地接觸外界，雖然臉上表現出了一絲緊張，但是昂山素季女士依舊能言善辯。在后來的宴會中，我對坐在身邊的昂山女士提出了幾個問題，首先是“對于在今年5月剛剛成為國會議員的您來說，在緬甸日后不斷推進的改革過程中，日本處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日本嗎？”昂山女士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后干凈利落回答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考慮訪問日本。”

回顧一下過去，在被軟禁之前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昂山女士的主要活動范圍就是歐洲和日本。1985年至1986年就讀于日本京都大學，主攻緬甸近現代史研究，并得到了很多日本人的支持。但是日本的泡沫經濟時代早已結束，如今日本已經完全淪為了“內向型社會”，所以這樣的日本也許早就在她的眼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據她自己說，自6月起，她計劃先后出訪舉辦ILO（國際勞工組織）總會的瑞士，亡夫的故鄉、自己當年的留學地英國，以及諾貝爾和平獎本部挪威。

我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是關于逐步成為“亞洲盟主”的中國。對于這個問題，昂山女士對中國做出了如下的評價：

“中國是與緬甸有著長年友好歷史的鄰邦。而且如今的中國共產黨已經不是當年的共產黨了——不但帶領中國在改革開放的道路上奮勇前進，而且展現出了與美國和其他國際機構攜手并進的姿態。我們緬甸也有必要走中國式的改革開放道路。”

昂山女士饒有興致地在會場內與參會者展開了一問一答的交流。

問：今后的“改革核心”是什么？

答：基于國民的利益而不是國家領導者或者某些集團的利益來確定國家目標。畢竟在應用性方面存在問題的話，無論制定多么美好的目標對國民都是毫無意義的。

問：對于在2014年成為東盟議長國的緬甸政府，你想說點什么？

答：對于東盟議長國，我不是特別了解，但是我想對緬甸政府說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要想在2014年升任東盟議長國的職務，緬甸政府有必要達成某些目標。

問：對于緬甸吳登盛政府，您有什么看法？

答：我們應該關注現在剛剛起步的改革的前進方向。無論是誰當總統都應該不遺余力地推進改革。

問：對于國際社會對緬甸實施的經濟制裁，您有什么看法？

答：隨著緬甸政府的實際行動，經濟制裁應該會被逐步取消。如果缺少了和國際社會的合作，緬甸的發展根本無從談起。

問：“緬甸女性走向社會”還在繼續推進嗎？

答：雖然法律指出緬甸男女平等，通過大學入學考試的學生中也是女性較多，但是“女性走向社會”的步伐還是十分緩慢。家庭內部的主導權還是多由在家喝酒的男性所掌控。這樣的文化必須改善。

◆下轉58版

◆上接56版

問：如果向緬甸投資的話，應該注意些什么？

答：我們希望大家可以重視“透明性”。我不以善惡來區分他人，但是我把人分成“努力的人”和“不努力的人”兩種。對于努力提升“透明性”的人才有投資的價值吧。

問：此次出訪曼谷，您有什么感想？

答：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來到曼谷的時候，我覺得曼谷和仰光沒有什么差別。但是多年之后再次來到這里，我感覺緬甸已經遠遠的落后了。我們必須要加快改革的步伐了。

問：24年之后再次出國，你在飛機上有什么感想？

答：座位前面的移動設備的控制器，我不知道該怎么用。后來飛機上的工作人員教會我了。我覺得這個世界越來越復雜了。

問：您使用Facebook嗎？

答：在我被軟禁的日子里，每天要上5個小時的“政治課”。對于高新科技，我不太了解。

當天傍晚，緬甸政府能源部長U　Than　Htay登臺發言。發言前，會議主持人解釋說“按照原計劃，緬甸總統吳登盛將出席本次會議，但是日前突然取消了行程”。在主辦方發放的會議議程安排中，的確出現了“吳登盛總統發表演說”一項。后來通過詢問相關工作人員了解到，得知昂山素季女士將會出席本次會議，緬甸總統吳登盛在出發前臨時取消了親自出行的計劃，改派心腹部下、年輕的能源部長U　Than　Htay出席會議。

于是，這位緬甸的“精英青年將校部長”站在臺上用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談。

“自今年4月實行政黨政治之后，緬甸正在向著民主化的道路快速前進。同時，通過修改勞動法、推進各項法律法規的完備，如今的緬甸已經開始走上了法治化國家的道路……地理位置當面，我國處于東南亞和南亞交際的中心位置，地理優勢十分明顯?，F在我國正在急速推進改革，謀求高速發展，歡迎各位到緬甸投資。”

演說結束后，坐在會議大廳第一排、距離緬甸政府能源部長U　Than　Htay僅五米之遙的昂山素季女士也給予了掌聲。但是當我問她及感想的時候，昂山女士指出“這只表明吳登盛政府再次認識到了‘路漫漫其修遠兮’的現狀而已”。

對于U　Than　Htay部長的演說，WEF的創始人施瓦布總裁評論說：“緬甸吳登盛總統向我們提出申請，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候在緬甸召開‘達沃斯東亞峰會’，我們希望緬甸能夠為實現這一愿望而積極準備。”由此可以推斷，明年的“達沃斯東亞峰會”或將在緬甸召開。

作為緬甸民主化的象征，昂山素季女士可謂是世界范圍內最著名的亞洲女性政治家。但是和她相處了整整一天之后，我感覺她好像是“八十年代的化石”一樣的存在。對此，與會的很多歐美國家的企業代表也表示了認同。

在其被軟禁的24年時間里，亞洲乃至全世界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蘇聯解體，歐盟實現了經濟整合，不久的將來東盟十國的經濟整合也將完成。但是昂山素季女士好像還在用冷戰時期的視角審視當今的世界，似乎她還不能很好地應對這個千變萬化的世界。走到她的身邊，稍微仔細一下就會發現，這位快到67歲生日的女士無論佩戴怎樣華麗的耳環都遮蓋不住兩鬢的斑白。身體狀況不容樂觀，用餐時只吃幾塊用手撕下來的面包塊，前菜中的沙拉和茶點中的冰激凌只是淺嘗則止。不可否認，這些都是歲月流逝的證據。“改革”就是以新換舊，破壞舊的然后建設新的。但是昂山素季也可能是只會前者，不會后者的政治家。這可能是昂山素季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