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華提/文 4月16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分類推進事業單位改革的指導意見》正式公布。人們注意到,《意見》完成的日期是去年3月23日,并在內部印發,時隔一年多向社會公布,足見高層的審慎態度,也表明向社會宣示改革決心及尋求公眾支持的意圖。
從《意見》對改革目標的描述看,改革貫徹了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社會的歸社會的精神,符合現代社會的治理理念;從改革涉及的利益主體看,則牽涉126萬家事業單位、4000多萬事業人員。因此,《意見》甫一公布,立即在社會激起強烈反響。
事業單位匯集了中國超過三分之一的專業技術人才,擁有數萬億元國有資產,涵蓋教育、衛生、科技、文化、新聞出版等主要公共服務提供部門,是中國最大的公共服務部門,消耗了地方財政支出的一半以上。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對事業單位的改革未曾斷過,然而,不但成效甚微,反而“事業病”愈演愈烈,以至于成為腐敗高發區及公眾不滿集中領域。改革設計者對于事業單位改革的難度顯然有清醒的認識,因此在《意見》中有“攻堅克難”的表述。
近年來,關于“改革停滯”的輿論不乏市場。具有實質性改革意味的事業單位改革,在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經年、政府財政收入狀況良好的情況下重新出發,時機選擇可謂恰到好處,應該可以讓人們重拾對改革的信心。
然而,值得深思的是,分析公眾輿論的反應,對于事業單位改革,公眾的心態是普遍叫好但卻信心不足。一方面,人們認為,事業單位改革的重要性不亞于農村改革與國企改革,是中國邁出的社會改革的重要一步;但另一方面,人們卻認為,事業單位改革不會取得后兩者那樣的成效,甚至悲觀地認為改革最終會完敗者也不在少數。從門戶網站、微博上對事業單位改革消息的海量評論中不難看到,對于事業單位改革不看好的輿論,竟為主流。
一項好的改革,為何不被看好?歸納不看好的主要理由,是特權和既得利益會成為改革翻不過去的火焰山。盡管網絡輿論不被官方承認為主流民意,但不容否認,海量的評論總歸具有相當代表性,值得傾聽。
細察公眾的擔憂,不可謂沒有道理。
回顧中國改革開放的歷程,最成功的改革都是危機倒逼出來的,用通俗的話說,就是日子過不下去了,不得不改。由于改革的動力來自于人的底線需求——生存意志,所以往往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應。農村改革與國有企業改革,莫不如此。很少有在日子過得還不錯情況下的主動改革。此次事業單位改革的動力到底有多強,公眾存疑,符合常識。
考慮到特權與既得利益問題,公眾的擔心則更難說多余。
以高等教育為例。中國的大學首先是一筆龐大的資產,更有上至副部級下至科級無數大大小小的烏紗。如此大的利益,都掌握在各級教育主管部門。對此,手握權柄者是否愿意實現“管辦分離”?即使分離,分到哪里?在國有體制一成不變的情況下,所謂管辦分離,如何避免不過是“換個婆婆”的結局?
報載,北京市對醫院曾經試行過管辦分離,但醫院管理局局長仍由衛生局局長兼任。管辦合一的動力與慣性,不可謂不強。而一些大型國有企業的老總在政府高官之間的經常性游走,更讓人看到中國政、事、企之間事實上無法割斷的聯系。
據統計,目前僅由中央部委所屬、名為事業單位但事實上事企不分的單位,即達6000余家。這些單位,你與它說市場,它與你談公益;你與它談公益,它與你談市場。腳踩行政與市場兩只船,非驢非馬,既損害政府形象也擾亂市場經濟秩序,公眾對之早已厭棄,但受制于既得利益,沒有部委愿意放棄。
意識形態方面的因素,也讓公眾對事業單位改革不敢樂觀。
一些部級單位下屬的媒體,多年來以攤派為生,根本缺乏有效閱讀,社會上流行已久的“防火防盜防記者”民諺,事實上所指的就是此類媒體的記者。但是,這些媒體,卻被賦予“占領宣傳陣地”的使命,即使其影響輿論的能力早已微乎其微,但卻屹立難改,原因不過是“陣地意識”為其撐腰。
上述因素的存在,公眾對事業單位改革缺乏應有的信心,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顯然,要保證事業單位改革的成功,技術還不是最主要的問題。主要的問題,是進一步解放思想,破除舊有觀念的藩籬。
具體而言,需要改變對一些行業性質及功能的認識與定位。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社會的歸社會,理念固然很好,但具體哪些屬于政府,哪些屬于市場,哪些屬于社會,仍然需要正本清源,一一厘清。
教育與媒體,都負有教化之責。一個根深蒂固的意識是,它們都應該由政府包辦與壟斷,但事實上,這不過是近現代以來才形成的傳統。中國古代悠久的歷史上,道統與政統是分離的,各司其責。這種傳統與現代世界通行的社會治理理念不謀而合。只有重回這個傳統,才能從根本上劃清政府與社會、政府與市場的合理邊界。而只有邊界清晰了,事業單位的改革才能獲得堅實的基礎。否則,在舊有的窠臼中騰挪,終究行之不遠。
(作者為媒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