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吊車吊臂升高，一座白色別墅出現在無線電視臺記者李韻眼前。隨著吊臂再升高，別墅游泳池底部清楚地現出兩扇天窗。

2月16日早晨7點，李韻到達香港九龍塘約道，坐2000元一臺租來的吊車升到上空俯拍該座別墅。她的電視臺旗下粵語組、普通話組、英語組三個頻道共派了六七名記者駐守：有的盯著吊車，有的守在唐英年家門口，還有的隨時寫稿準備播報。“我們半小時就更新一次消息。”李韻說。

別墅的主人是香港特別行政區下一屆特首參選人唐英年。日前媒體曝光他可能在別墅地下違規建了一個2400尺“地庫”，甚至可能是集多功能影院、紅酒窖、健身房于一體的綜合建筑。有圖紙和地庫內部照片為證。李韻看到的泳池底部兩個天窗，很可能就是地庫的一部分。

消息一出，全港嘩然。

這天，九龍塘這一寧靜的香港富人住宅區幾乎集中了全香港的媒體。6臺吊車高高伸起吊臂，毫不客氣地“監視”唐宅內部。再加上多個前來表達意愿的黨派、圍觀者，狹窄的約道擁擠得只能容一輛汽車經過。

媒體力量強大

香港衛視記者郭新文到場時，現場已經有五六臺吊車。“無論哪個新聞人，看到之后都會覺得挺不可思議的。”郭新文說，“我很為香港傳媒人感到驕傲：看到沒，我們的力量是很大的。如果放在國內，你敢去拍一個領導的家里嗎？”

李韻他們明知道高空拍不到地庫的狀況，甚至拍不到屋內景象，但當天屋宇署人員要進入大宅勘測，李韻必須及時關注和反映住宅范圍內的一舉一動。

經過漫長的等待，無線電視臺還是有所收獲。唐英年家族持有九龍塘約道相連的5A及7號兩處住宅，曾有報道揭發其7號大宅露天泳池開了兩個玻璃窗，懷疑有僭建的酒窖。而根據屋宇署圖則，這間大宅沒有地庫，池底開玻璃窗亦懷疑是僭建。不過在去年10月回復傳媒查詢時唐英年予以否認。

有意思的是，李韻拍攝到唐英年家的狗能夠在地面上分隔的5A號與7號大宅之間往來，足以證明兩座建筑地下相通。同時屋宇署存檔的唐宅圖紙沒有顯示兩座建筑有通道相連，唐家私自加建通道已違反法律條例。

下午4時，唐英年的兒子帶著屋宇署的測量師驅車前來。“請問唐英年的地宮是否有違建？”“你們是否事先知情？”車輛緩慢行駛，屋宇署的人艱難打開車門，又被記者包圍得無法前進。李韻稱，當時媒體想趁屋宇署人員進去的時候往里沖，但沒有成功。

三小時后，屋宇署派出一男一女兩名測量師出來面對媒體咨詢。他們要回答如下問：唐宅是否違建？違建情況如何？屋宇署此前為何遲遲不對唐宅進行調查？屋宇署發言人士十分緊張。郭新文留意到，男測量師嘴唇一直在抖，每次回答問題都要想一想，商量一下再回答。晚上7點多，媒體得到意外消息：唐英年的公關團隊突然通知一個小時后進行公開道歉。

三個問題

無線電視臺的資深記者表示，從未遇到圍拍唐宅這樣“大陣杖”的報道。

在香港，媒體是一支獨立的力量，能自由談論政治。每一名政府官員的講話、每一項政府決策，報章、雜志、電臺、電視臺都會向公眾轉達和解讀。不過這一次，傳媒到了必須出“奇招”的地步。

一方面，唐英年三次對地庫含糊其辭，表示自己的家人居住在約道5A，不知道隔壁約道7號興建了地庫；另一方面，媒體卻獲得知情人士提供的唐宅整份圖紙和地庫內部照片。

唐英年在隱瞞什么？由于唐宅主人不打算迎接媒體參觀，港媒決定不按常理出牌，在公眾人物必須接受監督的原則下，開吊車越過“私人住宅不得拍攝”的規限，進而監督整個過程。

到場的媒體帶著幾乎完全相同的三個問題：1.圖紙沒有顯示違建。唐家是在大宅改造后遞交假圖紙，還是改造前就遞交了圖紙？如果是唐英年遞交了假圖紙，那他就涉及作假。2.地庫里面到底有什么？3.唐英年會不會因此退出選舉？

香港電臺記者劉琛介紹，第一個問題最重要，首先需判斷是否違反法律。其次，唐英年是否說謊，這關涉特首候選人的誠信問題，事關重大。至于關注地庫內部的內容，媒體不認為出于獵奇心理。“通過這些可以反映唐英年的為人。他建的是行宮？皇宮？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郭新文說。

“（如果）帶領香港的人沒有誠信，公眾怎么相信他，怎么放心將香港的前途交給他？”郭新文說。

晚上8點半，唐英年攜其太太郭妤淺出來面對媒體公開道歉。唐英年首先發言承認住宅存在違建，但一切都是妻子的主意。他表示當時與妻子的感情處于低潮，沒有積極處理問題。

郭妤淺隨后也表示地庫完全是她個人所為，想給家人一個安樂窩。她希望公眾給予其丈夫繼續服務公眾的機會，期間一度擦拭眼淚。李韻說，在場記者都憤怒了,“唐英年把所有問題都推給妻子，卻說自己一力承擔，這本來就是前后矛盾的話。”

現場提問尖銳，但無論記者質疑唐英年推卸責任還是說謊，對方都沒正面回答。李韻他們又找來專業測量師從工程學方面作證。測量師稱，雖然并非全無可能，但大宅要在地庫興建之前就建好地面上部分十分困難。

傳媒的邊界

當前，三個問題中唯一確定的答案是：唐英年將繼續參加下一任香港特首選舉。就在公開道歉次日，唐英年帶著397名選委的提名正式報名。

此時，唐英年的民意支持率暴跌，立法會議員大叫唐英年退選。原本支持唐英年的自由黨則表示要視乎最后選情才決定是否繼續支持。

公關人士分析，唐英年這次政府公關相當失敗，“到這個時候（指媒體掌握證據）要坦誠，以誠意打動人。”

經過有關媒體，港媒租用吊車進行拍攝的圖象四處傳播，讓人認為港媒權力很大。對于這個問題，郭新文的看法是，媒體的權利是在“合理合法”的范圍內，不能僭越其他權力。

“除非還有知情人士向媒體報料，否則媒體只能等有關機構發布消息。”香港電臺記者劉琛說，現在應該是香港政府有關部門對唐宅作調查的時候了，媒體不宜過多過早曝光有關機構的調查過程。

（文中李韻、郭新文、劉琛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