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張琪/文 無人駕駛的汽車穿行于鬧市街區,手機里的一個聲音回答你提出的所有問題,超級機器人打敗人類拿走Jeopard!(美國一個長青的機智問答節目)大獎……只要對科技新聞稍有了解的人都應知道,這根本不是科幻作品中的場景,而是正在發生的現實。我們一度以為自己清楚,相對于機器而言,人類有何優勢和弱點,但現在,這樣的認知不得不進行修改,因為計算機已經入侵到曾經被認為只有人類能夠勝任的一些領域。
棋盤的另一半
在《靈魂機器時代》(The Age of Spiritual Machines: When Computers Exceed Human Intelligence,2000)一書中,美國發明家、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Ray Kurzweil)用一個古老的數學故事來描述新技術的演進:一位印度教宗師將自己發明的象棋呈給國王,國王大悅,問宗師想要什么獎賞。宗師的要求是:請您在棋盤的第一格放1粒麥子,第二個格放2粒,第三個放4粒……以此類推,每格的麥子數都是前一格的2倍,直到放滿第64格。國王爽快答應了,認為這樣的要求簡直太不值得一提了。然而他很快發現,如此兩倍兩倍地乘下去,到第32格的麥子數就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而要放滿64個格,需要的麥子堆起來比珠穆朗瑪峰還要高!
這個故事的現代版本是摩爾定律:當價格不變時,芯片上可容納的晶體管數目,約每隔18個月便會增加一倍,性能也將提升一倍。只要稍加變化,這條定律同樣可以適用于存儲器容量、顯示器分辨率、網絡帶寬,甚至電池能耗。而在某些領域,軟件技術的發展速度比硬件更快。
和那個“棋盤”的故事一樣,摩爾定律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指數型增長往往具有迷惑性:在開始的時候并不顯著,接近甚至低于線性增長,然而隨著時間的推進——麥子堆到另一半棋盤時——它會迅速呈現爆炸式增長,遠遠超過人們的直覺和預期。所以,我們看到,僅僅在五六年前,計算機還只能執行一些規則已被設定好的工作如數學計算,而涉及到模式識別的任務如駕駛汽車,即使在環境單一的沙漠上,也開不上8英里。但現在,計算機不僅能夠執行模式識別型任務,還可以勝任Apple Siri所代表的復雜人機對話,甚至兩者的結合。
顯然,我們已經來到“棋盤的另一半”。問題是,科技領域的戲劇性大躍進對于整個社會到底意味著什嗎?人類終于可以從復雜勞動中解脫出來,享受科技帶來的“烏托邦”時代了么?別開玩笑了。麻省理工斯隆商學院數字商業中心主任Erik Brynjolfs-son和同事Andrew McAfee教授在他們的新ebook《與機器競賽》(Race Against The Machine: How the Dig-ital Revolution is Accelerating Inno-vation, Driving Productivity, and Ir-reversibly Transforming Employment and the Economy,2011)中向人們證明,至少就短期來看,數字革命給人類所帶來的麻煩,似乎并不少于它所帶來的驚喜。
Brynjolfsson和McAfee對于科技的態度并不消極,相反,他們是徹徹底底的科技擁躉和樂天派,相信科技會不斷提升人類的生活質量并最終改變未來。實際上,他們原本打算寫一本關于現代數字技術如何為商業注入新能量的書,但在研究的過程中,他們發現始終無法繞開一個事實,那就是,科技進步在提高了生產力、擴大了整個蛋糕的同時,也給經濟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簡而言之,機器正在“搶”走一些人的工作和收入,擠出大量的就業——尤其在美國等發達的科技前沿國家——讓日益嚴峻的就業形勢雪上加霜。在Brynjolfsson看來,人們把大量注意力放在了勞動力需求和流動性、產業轉移、工作外包等問題上,而忽略了科技的影響。
在書中,兩位作者列舉了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亞馬遜已經讓大量的實體書店倒閉,那些店員也跟著丟了工作;在越來越多的機場和地鐵,自助售票機取代了一部分服務人員;自動語音識別和溝通系統已經讓很多企業的客服和接線員不得不重覓新工作;幾乎所有的行業都開始采用ERP等先進的管理工具。
統計數據進一步證明當前失業問題的嚴重性:在美國,GDP等衡量經濟增長和生產力的指標,在2009年7月金融危機止步后,都迅速地恢復到危機前的水平,企業利潤和設備投資甚至達到歷史峰值;然而,直到2011年7月、危機結束后25個月,美國的失業率仍然是9.1%,僅比最糟糕時減少了1個百分點,失業持續期超過了戰后任何一個經濟復蘇時期。
這種看上去矛盾的現象挑戰了人們頭腦中的一個常識:經濟景氣必定伴隨著對勞動力需求的上升。然而,本輪經濟危機過后,企業并沒有像以往那樣重新雇傭勞動力,卻采購了更多的機器,很多崗位就此蒸發。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和印度等新興市場國家,某些行業同樣出現了機器大規模取代人力的趨勢。在郭臺銘的富士康工廠中,每天有幾百萬的工人在流水線上組裝著iPhone 手機這樣的產品,然而,這位“代工大王”剛剛引進了30萬臺機器人來取代一部分人工,明年他計劃“雇傭”的機器人則超過了100萬臺,這意味著什么?100萬工人將因此走出富士康工廠的大門!
如何與機器相處
科技與人之間的恩怨并不是今天才有。200多年前,與蒸汽機同時在工業革命中誕生的“勒德分子”們,就是以砸毀那些使他們失業而無法養家糊口的自動織布機為使命。然而,之后的歷史證明了人們只是杞人憂天,工業革命及其后的每一次技術新浪潮不僅普遍改善了工人的生活質量,還迅速催生出新的能夠發揮人類更高層次體力和智力潛能的工作,整個經濟和社會最終自發調節至新的均衡。“機器一直在取代人類的工作,美國歷史上曾有90%的人口從事農業,現在只有2%,因為現在的農場都是自動化的。”Brynjolfsson說,“但是,今天的數字革命與以往不同的是,技術演進的速度已經無法僅僅用‘快’來形容,雖然內燃機和電力的發明對人類來說至關重要,但它們的普及遠遠比不上如今的信息和計算機技術。”
另 一 方 面 ,Brynjolfsson和McAfee將數字技術定義為“通用科技”(General Purpose Technologies, GPTs),它影響到所有行業的一切活動。也許在“棋盤的前一半”,我們看到的僅僅是高科技部門的變化,但現在,信息和計算機技術顯然已經滲透到農業和采礦業這些人們印象中對科技要求比較低的產業。而在那些人們曾經自信可以免于被科技取代的行業,比如律師、醫生和編輯,強大的具有模式識別能力的軟件系統已經顯示出勝任的潛力——“中產階層”也已前景不妙。
曾經被認為是人類獨有的能力,已經被越來越智能的機器所掌握。而對于日新月異的新技術,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表現出力不從心。在這輪人機大戰中,人類的技能和組織正被遠遠地甩在后面。
“與其說我們正處于一場‘大蕭條(Great Recession)’,倒不如說我們正在經歷一場由科技驅動的社會‘大重 組 (Great Restructuring)’。 ”Brynjolfsson和他的同事認為,這樣的重組在人群中產生了最初的“優勝者”和“失敗者”。
第一種獲益者無疑是那些擁有高科技技能的工人,相對應的,他們那些工廠中技能較低的同事將面臨出局,就算后者的工資要求再低也無法幸免;第二種優勝者是各個行業的“超級明星”們——比如 lady Gaga——他們的天賦、洞見或決策與科技手段結合,可以迅速放大并占領一國甚至全球市場,就像巨大的磁石,獲得資源和蛋糕的絕大部分,同行中剩下的也許并不平庸但稍顯遜色的那90%則只能獲得可憐的10%的蛋糕,或者另謀高就;第三種優勝者則是資本的擁有者,在富士康的案例中,工廠使用機器人提高了生產力,新增利潤的大部分顯然進不了被解雇的工人口袋,也不一定是郭臺銘,而是這家公司背后的大股東們。與他們相對應的“失敗者”,顯然,是那些出賣勞動力的人。
那么,人類這一次難道不能像以往那樣通過自我調整,最終駕馭科技來創造新的工作嗎?“我不認為調整可以自動完成,短期來看,這樣的分化或許會刺激‘失敗者’們努力提高技能,使自己變成超級明星或資本家群體中的一員。但新技術和以往的任何技術都不同,它給社會造成的影響是非常劇烈的,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消化。如果我們現在不做點什么,代價會很大。”Brynjolfsson說。
那么,在機器已經表現出了明顯優勢的情況下,人類該如何贏得這場比賽?
在美國,有一首老少皆知的民謠《約翰·亨利之歌》,敘述了黑人鐵路工人約翰與電鉆機比賽在石頭上鉆孔,他最終贏得了勝利,但自己也累得心臟爆裂而死。故事的教訓是,和機器硬碰硬,即使是在某些智力方面,人類已經沒有任何勝算。所以,麻省理工的兩位學者給出的方案是:與機器合作(race with the machine),而不是與機器競賽(race against the machine)——從歷史來看,這也正是每次科技與人之間出現問題后的最終結局。
“我們完全可以讓更多的人利用科技受益,但在這本書中,我們提出的解決之道并不是簡單的財富再分配,而是如何讓人們的工作更有效率,生產率更高,這樣他們才能自己創造財富。比如,我們建議加強教育和培訓,讓人們能夠使用機器來與機器競爭;企業家應該創造出新的產業和商業模式來吸收就業。”Brynjolfs-son介紹,他們還在書中提出了19條具體的建議,涵蓋了教育改革、商業創新和政策制定三個方面。“我們認為,主動教人類盡快學會利用科技為自己創造財富遠比袖手旁觀社會自我調整好得多。”Brynjolfsson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