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吳娓婷 韋明 6月10日晚9時許,四川開江籍20歲孕婦王聯梅在增城市新塘鎮大敦村農家福超市門口違章占道經營擺攤檔,與該村治保會工作人員發生爭執。事件隨后引發人群起哄,部分人員向政府工作人員、警車投擲礦泉水瓶及磚塊,導致多輛警車和私家車輛被損壞。連日來,政府增派大量警務人員到大墩村及鄰近村落進行戒備,拘捕多名滋事者。6月14日,大墩村秩序恢復正常。
據本報記者調查發現,該起聚眾滋事事件與當地經濟狀況、用工矛盾與村級管理等問題密切相關?!度嗣袢請蟆窞榇税l表評論稱,在社會流動加劇、社會結構深刻變動的時代,如何使不同人群和諧共處,攜手融入不斷發展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中,成為社會管理的一道新課題。
淡季
6月16日,大墩村的路面恢復平靜。在此打工超過13年的孫先生背著孩子在一家作坊門前轉悠。其老板張先生的這家小工廠機器關停,陰雨天氣里連燈都不開,室內一片幽暗。
路兩邊的作坊基本如此。
一家小型百貨門前,七八名年輕人圍著一張桌球臺打球、抽煙。重慶人李老板4月份接手這家百貨。他在門前擺一張桌球臺,剛好吸引住“放假”的年輕人來此消費,成功扭轉了上一任店主經營不善的狀況。
新塘以生產牛仔服裝聞名,全國超過七成的牛仔服裝來自于此。作為當地經濟三大支柱產業之一,牛仔服裝在當地形成紡紗、染色、織布、整理、印花、制衣、洗漂等完整的產業鏈。大敦村是新塘牛仔最早形成的集聚地之一,以做后期加工為主。
上世紀90年代末,牛仔服裝生意開始聚集,工廠迅速冒起。大墩村荒地很快變成連排的廠房。有錢的村民蓋了房子,以幾萬塊錢一棟的價格出租。九成以上租客是四川人。他們包下工廠做牛仔服,帶著一批又一批同鄉在此工作生活。到了近年,大敦村常住人口7408人,外來人口已逾6萬,幾乎都依靠牛仔行業為生。
該地因牛仔產業興旺而興旺,因牛仔產業蕭條而蕭條。平日里村口街頭的工廠內擠滿為服裝剪線頭、釘紐扣的女人。進入淡季,開工兩天,停工五六天也屬正常。
在淡季的時候,打桌球的年輕人都揣著手機,等著老板的電話叫回去開工。
不過,資深工人和老板知道,這次的淡季有點不尋常:停工時間過長,幾千人的大型制衣廠也有將近一半的工人放假。國內成本飆升、國際需求恢復尚需時間,老板張先生估計艱難的日子還有很長。
本地人文姐夫妻倆都在制衣廠工作,現在放假在家悶得慌。她表示,在旺季一個月一人能賺三五千,淡季甚至一千都不到,“沒法維持開支,心情不太好”。
于是,在農家福超市門口擺賣牛仔褲的人多了起來,以圖幫補家計。這個地方憑借超市門口的燈光和客流,長年累月都是擺攤的熱點。
淡季持續了快兩個月。年輕的工人從早8點到晚11點的工作中突然“解放”出來,在炎熱的夏天里無所事事。
治安隊
如果要為這種愁悶的情緒找一個出口,很大幾率就是與治安隊之間的摩擦。
盡管經濟量上漲、人口飆升,大墩依然實行村級管理。村委屬下的治安隊作為執行者,以維持治安、衛生為名,滲透到村的方方面面。
大墩村治安隊的成員有本村村民和新塘鎮上的人。每年,大墩村有兩三名年輕人服兵役,退伍后找不到工作的就可能加入治安隊行列。“大墩的作坊欠缺規范,通常工人來了不用辦什么證件就能工作,這也給了管理隊伍一些理由做清查。”孫先生說。在上世紀90年代,治安隊翻墻進入工廠宿舍查暫住證,捏著手電筒照向從睡夢中驚醒、衣衫不整的工人。
管理費、衛生費則是每個工廠都必須繳納的,一年1800、3000、5000元不等。“完了連發票都沒有,只給收據”。孫先生說。
引起最多憤怒的是“大墩牌”。按照政策,所有在大墩村內行駛的摩托車,都必須在辦理國家法定牌照和證件外,還必須辦理大墩本村的“大墩牌”,否則不允許在村內行駛。“大墩牌”300到500塊錢辦一個,但孫先生花了上千塊錢,請了幾個人做擔保,還是沒辦妥。“如果證件都這么順利給辦齊,治安隊還做什么吃呢?”孫先生不客氣地說。“大墩村的治安員,一直就這么猖狂。”前述開百貨的李老板多次這么講道。他隨身攜帶一本《大墩村區內摩托管理登記證》,因為如果被治安員發現“大墩牌”和登記證少其一,還是得被罰50到100塊。
人們反映,“開著摩托在路上走提心吊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治安隊攔截到一邊”。因為摩托車查牌問題,治安隊和工人之間發生過多次斗毆。
來自同一個地方的老鄉們愈加團結。“這樣治安隊不敢太為難。”知情人士稱。例如治安隊隔三差五地檢查消防設施,一些“比較橫”的同鄉會就能得到更多關照。
憂患
一名工人和他的工友都是閑著無事,一天往外跑幾回,看熱鬧。
數萬名與牛仔產業相關的人們和他們一樣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態。走進村民的住處,會發現一家老小都閑散在家。過度依賴單一產業的憂患已經顯現。
由于牛仔服裝制造能耗大等特點,增城市委市政府在去年底提出轉型升級。新塘鎮政府2011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也提出,在“十二五”期間,新塘將改造提升紡織服裝等傳統制造業,以新塘牛仔商貿城為核心,打造集服裝批發交易、技術服務、文化傳播、產品發布、倉儲物流、旅游購物等為一體的牛仔服裝集散基地。
“產業調整有可能讓牛仔產業狀況更糟糕。”一名熟悉新塘鎮情況的媒體人提醒,“由于它存在了幾十年,沒法一下子轉變過來,很長時間內這個地區的經濟狀況和用工矛盾都值得關注。”
為了在淡季中穩住工人,張老板則給工人定薪,不論工作量多少,都領一樣的錢。另外,今年他還給3個小工漲了20%的工資,唯一一名師傅漲30%至4000多元,全都包吃住。 近幾年,他的印花作坊的利潤降了一半。
本地人文姐的兩個女兒成績優秀,但她擔心靠自己剪線頭、丈夫做車衣的微薄收入,無法提供孩子的大學學費。大墩村出讓土地建廠房后給予每名村民分紅,不過這個數字僅為每年1000多塊錢。
孫先生決定,在大墩工作完這一年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