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田蕓/文 五年前初到西班牙時的一次閑聊,徹底改變了我對“歐洲生活”的認知,或者說,向往。
和我聊天的人是在大型保險公司任職的律師,參加工作已經15年。當她獲悉了我們兩口之家每個月的收入時,挺替我高興地說:“你們收入不錯,日常開銷足夠了,每個禮拜還能吃兩次肉?!?/P>
我雖驚愕,但看到此人說話之時面部表情嚴肅,并無半點戲弄之意,也沒敢多問,只是心里納悶:原來歐洲人這么容易滿足啊,每周吃兩次肉覺得生活很不錯了。
后來旅居歐洲四年,才慢慢明白,原來這律師小姐的話很有代表性。
再后來,國內媒體開始大談“蟻族”,哀嘆中國人民尤其是擁有學歷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時,那個光景下,遠在大西洋彼岸的歐洲國家看起來那么美好,生活如此安逸富足。
孰不知,純凈的空氣、帶花園的洋房掩蓋著多少歐洲普通人生活的艱辛,歐洲年輕一代不僅也有“蟻族”,而且比率不小于中國。經濟增長缺乏動力,超出經濟承受能力的高福利日漸捉襟見肘,經濟學家后來對歐洲經濟的抨擊,早就在現實生活里以吃飯穿衣的形式表現的淋漓,洗滌中國人慣有的對歐洲的“憧憬”。
再后來,歐債危機爆發了……
“一千元”族
Eva是我的同事,32歲,大學畢業后一直在一家和馬德里政府有“瓜葛”的律師事務所做行政工作,工作時間,按照西班牙較為傳統的模式,早上9點到中午2點半,午休2個半小時,下午5點開始工作,8點下班。
每個月,Eva領到手的稅后工資為930歐元。她和父母、妹妹住在郊區一套60多平的2室1廳里,為了方便搭城鐵她向父母要錢買了一輛二手車,從家里開車到城鐵站,換兩次城鐵,再倒一趟公車,早上7點半出門能趕上9點打卡。供養這輛二手車的花費每個月是270歐元左右。
每天中午,Eva從公司的冰箱里拿出午餐,媽媽為她準備的一個三明治,里面有幾片火腿和奶酪,有時候她帶一張土豆煎蛋餅來,慷慨地請我們品嘗,說“這是我最喜歡的午餐?!币驗樘焯煸诩依锍燥?,Eva每個月向父母繳納350歐元的“伙食費”。
930歐元,還剩下310,Eva精打細算,作為女孩子,她要買必備的日用品,要應付怎么也得去的聚餐,還得間歇買兩件衣服和一點化妝品——因為這段時間她認識了一個男朋友,真的很想嫁給他。
然而,32歲的她,成功出嫁的可能性似乎頗為渺茫。男朋友在一家中等公司做工程師,每個月的收入是1100歐元,兩個人都寄居在父母家里,每個月的收入全用在日常開銷,基本沒有積蓄買房子,而租房子——一室一廳的房子便宜點的也要800歐元,好似兩個人的錢加在一起也不夠。
年齡的增長似乎并沒讓Eva對結婚的焦慮加重,事實上,周圍同樣年齡的朋友同事們,70%也都還沒有步入婚姻殿堂,有的一直沒有穩定的關系,而更多的則是和Eva類似的情況,和父母擠在一起,沒有承擔自己居所的經濟能力。
接受過正規大學教育的Eva并不覺得自己是這個社會的淘汰者,事實上,一個名詞“Mileurolista”(一千元族)正在歐洲好幾個國家大流行:越來越多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畢業后很長一段時間的薪水都在一千歐元(合人民幣9000元)上下,千元一族浮出水面,創造了Mileurlista這個新詞,媒體上處處可見。
匯率和購買力實際是不成正比的,以對當地物價的體會,1000歐元,大致的購買力相當于北京的3000人民幣。
寄居
馬德里的房價平均在3000到4000歐元每平米,1000歐元的收入,怎么也得20年不吃不喝才能買到一套100平米的房子。
而“一千元族”還要面臨著比北京3000元族更基本的問題:吃飯。
一個月怎么也得有一次和同事們出去聚餐聯絡感情,當感覺剛剛進入狀態的時候,桌上的菜碟已經空了,看看大家都沒有再加的意思,我只好帶著一肚子的不滿足,AA付了賬單之后,回家泡一包方便面。后來發現,這種聚會模式就是常態,因為在外面吃飯實在太貴,大家沒有“往飽里吃”的習慣。
一頓“大鍋飯”式的工作餐,10歐元;兩個人在上得了臺面的餐廳吃飽,均價80歐元。
如果一周5天中午吃工作餐,每周去外面餐廳一次,每個人每個月至少花費400歐元在外吃飯,而去超市采購些日常在家里做飯的蔬菜肉類,每周一般至少要60歐元左右。也就是說,如果獨立生活,每個人每月送進嘴里640的開銷在640歐元左右。
所以,公司都配有冰箱,中午休息時,一片拿著冷三明治對著電腦嚼的年輕人。然而就算天天吃三明治,省下來的錢似乎也并不能夠買下甚至租下一套自己的房子。
雖沒有泥濘的“城中村”,而歐洲的蟻族們都在父母的巢穴里演變成為無力斷奶的孩子,意大利等南歐一些國家平均結婚年齡已經上升到35歲左右,有人說是因為他們觀念自由奔放,不愿早受婚姻約束,但我觀察,這和“蟻族時代”到來的無奈關聯更為緊密。
就在結束敘述之際,Eva發來消息,說他們又一次罷工了。國慶之前,西班牙、法國等歐州國家紛紛發生了大規模的罷工,據說馬德里群情激憤,不時發生砸店鋪打警察的事件,Eva覺得不上班很好,也很支持大家罷工的原因:“他們把60歲的退休年齡改成63歲,這太不像話了!”
已經習慣了在某種層面“高福利”的歐洲人,似乎對任何人碰碰自己的奶酪都不能容忍。歐債危機的爆發也不能改變他們的“底線”。
“底線”是顯而易見的,而生活質量的下降確是不知不覺的。歐洲的“蟻族”似乎前景更為暗淡,他們沒有一個兩位數的GDP作為明天的信念,也沒有一個處在上升周期的大國充當個體理想的支撐。
曾經備受羨慕的歐洲人,在一個經濟下行周期里進入了“蟻族”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