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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連載二:北大批判
    導語:歷史不能吃不能喝,為什么要學?但美國的法學院據說很喜歡學歷史的學生。

    內容簡介

    作者:薛涌,1983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后來獲耶魯大學歷史博士,現在美國任教。已經出版有《美國是怎樣教育精英的》《草根才是主流》《一歲就上常青藤》《仇富》等書。中國的大學為什么培養不出杰出的人才?這是科學泰斗錢學森生前最大的疑問,也是總理溫家寶深感不安的問題。西方的研究咨詢機構也得出結論,世界500強企業在中國很難招到適合崗位要求的大學生,中國大學生的職業競爭力,甚至比不上印度。本書從西方大學的起源講起,結合作者自己在北大、耶魯受教育的實際情況,詳細分析西方大學教育的種種先進的理念與實踐,從而對比分析出中國高等教育的種種缺失,力圖給現在的大學生和執掌高教改革的官員描繪出一幅清晰的高等教育改革路線圖,使有心者能夠按圖索驥,共同改正中國高等教育的弊端,提升中國高等教育的競爭力。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9年11月 定價:32元

    目錄:第一章 北大不教的東西

    大學學什么?

    熱門專業和冷門專業

    歷史、文學和精英教育

    讀和寫是事業成功的關鍵

    北大為什么不讀不寫?

    不能上講臺的博士還是博士嗎?

    “陋室”求學

    當年北大之“陋”

    在北大學當“君子”

    “淘糞”教給我了什么?

    大學生,請先淘糞再打高爾夫!

    淘糞乃國學

    討論班:大學的教學與文化

    英語危機,還是教學危機?

    以討論班為例

    “什么都寫”就是什么都想(詳細目錄見文章后附)

    歷史、文學和精英教育

    上節談了中國最精英的學生一頭鉆進市場營銷這類雞毛蒜皮的專業中的悲哀,但是我并沒有講人文教育究竟有什么用。其實,這個題目我也沒有能力講。因為人文教育對一個人一生的影響太復雜,遠非我這么一個見識狹隘的人所能理解。我只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大家分享我的一孔之見。

    我在美國的大學里教歷史。這一經驗里有兩點值得一談。第一是“沒用”,也就是非常不實際。歷史不能吃不能喝,為什么要學?第二,美國的法學院據說很喜歡學歷史的學生,至少很多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是這么認為的。所以,歷史專業中有不少想進法學院的學生。不過,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對于為什么法學院喜歡歷史學的訓練并不太理解。

    美國的大學是自由競爭的。一個學生可以同時接到許多大學的錄取通知,然后進行比較選擇,必要時到有關大學再訪問一下以作出最后決定。從大學方面看,大家為了競爭,經常在發完錄取通知后設一個接待日,歡迎那些被錄取的學生和家長來參觀,并讓本校各系派代表介紹自己系里的情況、回答各種問題,以求給學生和家長們留下良好印象,吸引被錄取的學生前來就讀。每個系的代表,實際就是本系的推銷員,責任是說服大家為什么要來這個系讀書。我代表歷史系充當過這樣的推銷員,除了回答關于本系的具體問題外,還特別要解釋為什么要學歷史。而且,考慮到許多孩子可能瞄準著法學院,我在解釋學習歷史的價值時,不免經常要討論歷史和法學院的關系。今年我的推銷特別成功。教室里擠滿了人。其中我解答一位黑人女士的問題很能綜合地表達我對歷史等人文學科的看法,不妨在這里和大家分享一下。

    這位黑人女士年紀偏大,陪著一位男孩來,我也不知道是她的兒子還是孫子。她的穿著很“土”,顯得挺下層,而且問話總是一副天真無知的樣子。當時我正在講大家對歷史的偏見:“看看,許多人都覺得歷史沒有用。特別是在現在這種經濟不好的時候,家長們更要問:‘讓我的孩子學歷史以后能找到工作嗎?’另一部分家長則不知哪里聽到法學院很喜歡錄取歷史專業的學生,就督促孩子學歷史,但并不了解這是為什么?!?/P>

    “真的嗎?”那位黑人婦女顯出好奇的樣子,“那你給我講講,歷史和法學院有什么關系?”

    我馬上把從一位哈佛法學院畢業的刑事律師那里聽來的話告訴她。當我剛認識這位律師時曾開玩笑地說:“你們這種審判律師,我只在電影里見過。你們的生活一定很有戲劇性吧?”他馬上說:“我并不出庭,我干的事情和你們這些歷史學家沒有什么區別?!彼@然是了解歷史學家的工作。他的妻子就是我們系里研究美國史的同事。我馬上討教何以會如此。以下是他的解釋:

    我主要的工作是審閱法庭記錄。公訴人、被告律師,乃至各種證人在法庭上講的話都是被記錄下來的。我在閱讀中,要從各方的話的字里行間找破綻。大的破綻可以導致法庭推翻原判。你恐怕難以相信,我閱讀的一半以上的案子有很大的破綻,都被推翻了。許多人從監獄中被我救了出來。這些人一般是窮人,自己沒有錢雇律師,法庭給指定一個,有時案子審理得非常潦草,所以我的責任就非常重大。你看看,干這種事情,和你們歷史學家有什么不同?你們不就是通過閱讀檔案,在字里行間挖掘前人沒有看到的東西,甚至推翻前人根據同樣的史料得出的結論嗎?說到底,這還是批判性的閱讀,是歷史的基本訓練。

    他所言極是。我還必須補充的是,歷史學家面對的文獻,多是當時的人根據自己的目的對“事實”進行的敘述。因為目的不同,所敘述的“事實”也不同。對歷史學家最大的一個挑戰是,你所擁有的史料不過是過去的人為我所用講的故事。除此以外,你往往沒有或很少有其他的線索。歷史學中的批判性閱讀,特別要注意是誰在敘述,目的是什么,然后發現這種“敘述特權”掩蓋了什么事實或是否壓抑了其他人的敘述。舉個例子,我們看中國的史料,講到某王朝滅亡時,往往會碰到女人是禍水這類敘述和評論。其中評論一看就知道是史學家的個人意見。但他的敘述有時則顯得很客觀,特別是那些沒有夾雜評論的敘述。沒有批判性的閱讀,你可能會簡單地接受這些為既定事實。但是,當你意識到這些全是男人的敘述,特別是那些希望推脫責任的男人的敘述時,你就必須警惕。因為女人在這里沒有敘述的權利,她們的聲音被壓制了,沒有留下來。那么,你就必須細讀現有敘述的字里行間,發現其中的破綻。這是分析史料的基本技巧。剛被奧巴馬提名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拉美裔大法官的Sonia Sotomayor,上普林斯頓本科時學的就是歷史專業。她大一時遇到了歷史系的教授Nancy Weiss Malkiel,后者手把手教她怎么分析地閱讀文獻史料,使她的思維能力有脫胎換骨的躍進。這大概也是她日后能最終登上司法界頂峰的基石。她的故事,完全印證了上面那位哈佛法學院出身的律師的話,讀史料的功夫和律師的基本訓練非常一致。

    其實,不僅是歷史,文學的訓練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有時恐怕更加精深。我在北大讀中文系時,上的全是滿堂灌的大課,基本沒有討論。老師講的,也多是些思想性、藝術性之類的陳詞濫調?,F在中文系的課也許新潮一些,但估計還是老師講、學生聽。對于文學而言,這種形式本身就是錯的。因為這只有一個人在敘述,沒有人挑戰老師所壟斷的敘述特權。我們夫妻正好在大致相同的時間在耶魯讀博士。我讀歷史,妻子讀文學。我們經常在家里討論彼此的閱讀,我進而也從她那里補了許多在北大中文系文學專業所沒有接受的文學訓練。比如,她每讀小說幾乎首先要分析“敘述者的聲音”,分析不同的敘述者看到的不同的現實,或者被敘述者有意無意忽略的現實,而不是把小說中的描寫都當作“客觀描寫”。小說中的每一個字背后都有個敘述者,不同的敘述者有不同的目的,因而“事實”也隨著這些目的的不同而變化。讀者必須意識到哪段話究竟是誰的敘述,是否應該相信這個敘述者,在多大程度上相信。她經常和我講,每位敘述者都是不可靠的。你要從文本分析中發現這種不可靠性。她舉出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整個小說就是幾個人對一樁兇殺案的截然不同的敘述,解構了事實的客觀性。這活像是法庭上律師或公訴人各向對方的證人所進行的反詰問(cross-examination),引出的經常是各說各的“事實”,大家的目標也多是要破解對方的敘述。她以為《羅生門》寫得太生硬機械,好像是在套用法庭反詰問的模式。更高超的小說,則微妙得多,破解其中的敘述模式時需要更精微的敏感力和洞察力。在許多場景中,一個人的敘述實際上有著雙重敘述者。透過這雙重敘述者來觀察現實,比透過一個單純敘述者的偏見更困難。比如,小說中經常寫到一位老人回憶年輕時的事情。這時一個人嘴里就有兩個敘述者。一個是年輕時的他,呈現的是那時他看世界的眼光所反映出來的“事實”。同時,還有一個“現在”的他,即幾十年后“看”自己當年“看”到的事實。一個人在兩個時空中的利益、情感、理智以及目的可以非常不一樣。作為一個讀者,你怎么破解這些?這是文學的問題,也可以是法學上的問題。


    正是因為有這種多重敘述的復雜性,文學課最好是以討論的方式進行。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大概是當今美國最有權威的文學批評家了。妻子特地去旁聽過他給本科生講的莎士比亞課。上課形式非常簡單,從來不擺理論,就是大家圍繞著作品討論。即使是布魯姆這么一位半神式的權威,也絕對不壟斷課堂的敘述權利,盡可能多地讓學生們參與討論,讓他們有機會從自己的角度破解文本中的各種敘述。妻子回來對我轉述課堂的精彩之處時,也絕不是只講布魯姆的話,而是把許多本科生的洞見告訴我。有的時候,一堂課最精彩的“眼位”就是被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點出來的,是她自己的敘述。布魯姆如果只顧自己講、沉浸在他個人的敘述中,這個女孩子的敘述所體現出來的神采就沒有人看得到。這樣上課,多大的權威也會從學生那里學到不少東西,也不可能壟斷敘述。課堂只有變成一個多重敘述的場所,才能反映世界的復雜性。

    簡單地說,讀歷史也好,讀文學也好,都很像個偵探,和律師讀法庭審判記錄非常相似。法庭就是不同的敘述者的敘述的交鋒。大家各說各的故事,雖然這些故事指涉的是一個現實。你必須破解敘述者的意圖和“事實”之間的關系,而且經常要根據敘述者提供的事實推翻敘述者的結論,破解這個敘述本身。特別重要的是,你要尋找那些缺席的聲音、那些被壓制的敘述者,從他們的角度看待“事實”。奧巴馬在提名Sonia Sotomayor為大法官時,特別強調她所具有的特異素質——“感情移入”(empathy)。這個詞在中文中很少談,但在美國則經常被討論。所謂“感情移入”,指的是一種能夠進入他人的內心去感受世界的能力,而且這種感受能力甚至可以在不和有關的他人進行溝通的情況下就獲得。這在讀文學作品時特別重要。有這種能力的人,每每能非常敏銳地體會那些不在的、被壓制的敘述者心中的感受,雖然沒有機會和這些被壓制的人進行任何交流;沒有這種能力的人則往往完全麻木,看不到文本中沒有提到的東西。讀歷史也是如此。那些從史料的字里行間發現問題、推翻既有的敘述的人,往往是那些具有“感情移入”能力的人。人文學科在這方面為學生提供了很好的訓練。

    以上講的這些批判性的閱讀、破解既有的敘述、解構敘述特權、發現被壓抑的敘述者的聲音、通過感情移入理解他人等,是認識人和社會最基本的,又是學無止境的技巧。學生不管以后從事什么事業,首先要懂得如何解讀生活的文本。這是北大應該提供的精英教育。讓我最掃興的是,全國高考五分之一的“第一”居然進了光華管理學院,學什么會計學、市場營銷等專業。我們的文化還有想象力嗎?以市場營銷為例,這種專業固然有許多小技巧。但是,北大即使是為企業界培養人才,也應該培養企業領袖,而不僅僅是個推銷員。企業領袖實際上就是個社會領袖。作為社會的領袖,你必須具有“感情移入”的能力,能夠設身處地地理解各種人的心聲。這樣你才能理解別人是怎么感受的,以及你靠什么召喚別人。比如,最近美國汽車業風雨飄搖,三大汽車中兩個破產。論者對美國汽車業失敗的原因雖然各有各的分析,但共同的結論是這些汽車公司生產不出消費者想要的車來。要知道,汽車構成了美國獨特的生活方式。美國至今還是世界最大的汽車市場,擁有最悠久的汽車制造傳統。守著這么大的優勢,怎么就不知道消費者要什么車呢?一位汽車評論家在《華爾街日報》上大聲疾呼:“解雇那些MBA,雇用詩人!”美國汽車制造商之所以10年前做出了集中制造SBV的戰略選擇,主要是建立在對美國的家庭規模、購買力、油價,以及每輛SBV的贏利邊際等數字的估算之上的。這是典型的MBA所教的經營,不能說不重要。而且,當你要推銷這些車時,也確實需要各種市場營銷的技巧。但是,作為決策的企業領袖,必須有“感情移入”的能力。也就是說你雖然無法和上千萬的顧客溝通,但你可以本能地鉆到他們的心里去感受這個世界,知道他們的好惡,這樣你才能制造出打動他們的產品來。開豐田Prius的那種安靜儒雅,和開悍馬的那種橫暴,是非常不同的感情。究竟哪個更代表消費者的感情?這不是MBA能訓練出來的。但是,你在讀MBA前學一些文學,懂得如何體會和分享別人的情感,你就可能獲得打動社會的“感情移入”的能力。這也許能幫助你理解許多頂尖的MBA課程在文學本科和商學本科之間更愿意錄取前者的原因。

    書歸正傳。我把我對歷史專業的理解都誠懇地告訴了那位黑人女士。不過,我還必須具體解釋什么是歷史學的訓練:

    “歷史訓練并不是許多人想象的那樣,是掌握一些歷史知識,比如文藝復興、宗教改革、法國大革命、美國獨立戰爭、工業革命、第二次世界大戰,等等。我從來不要求學生記住這些。事情明擺著:你要求學生記住,他們考試后也會忘掉。我所強調的是他們不會忘掉的東西。首先,歷史訓練你通過原始文獻或盡可能是第一手的文獻以及其他證據對過去進行調查;通過這些調查,把漫無頭緒的零散事實連接起來,最終形成自己的論斷或觀點。然后,你要學會怎么陳述自己的觀點,怎么用事實支持自己的每一個論斷??傊?,你要知道怎樣變得有說服力。這難道和律師在法庭上的工作不是很接近嗎?其實,這也并不僅僅限于法律。有位中世紀史學家說,研究中世紀的人搞情報工作特別合適。因為中世紀的史料殘缺不全,你必須根據這些殘缺不全的材料發現某種事實、得出最令人信服的結論。難道企業的運營不也是如此嗎?一個企業總裁不可能獲得全部的市場信息。他也不能坐在那里等待信息完備后再決策。他每天都在根據不完備的信息去理解不斷變化的現實,并有所行動。這和歷史學家的處境很相似?!?/P>

    我講著講著,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許多家長,聽得聚精會神。于是我更有興致,借機進一步抨擊大學教育實用化的傾向:

    “你們大概知道,CNN每年都報道各種專業的大學畢業生的起薪。學化學工程的好像是排第一,能掙到七萬美元。接下來的則是其他的幾個什么‘工程’。美國的孩子一聽‘工程’就怕,覺得自己數學不好、干不了,使這幾個專業的畢業生成為稀缺人才。接下來起薪高的,差不多就是管理、財會等,有四五萬美元。再看學歷史、文學的,從來都是墊底的,僅掙三萬多。如果你們拿這個衡量,也許確實不應該送孩子讀人文學科。這太不實際了。但是,有個統計顯示,那些本科讀歷史出身的商人,畢業15年后要比那些本科商學院出身的商人年薪更高一些。為什么呢?以我個人的經驗看,學歷史的學生一般更聰明一些。不過,更具體的原因恐怕還是大家日后上了什么研究院。比如,本科學歷史或文學的畢業后經常找個臨時工作,以準備讀研究院。這種臨時工作薪水少,壓低了他們的平均起薪。不過,這些人恐怕比學商的更有機會在比較好的學校拿一個MBA,或者進更好的法學院?,F在大學已經普及了。大學畢業不會被當成專業人士看待,而是個普通勞動者。你想成為專業人士,還要進法學院、醫學院、商學院等。所以,選擇專業不應該看你本科畢業后的起薪,而要看讀哪個專業更有利于你進好的研究院。


    “可惜,現在學生的想法太實際。特別是那些成為家里第一代大學生的孩子,因為缺乏家庭傳統,對高等教育有許多誤解,經常把大學當技校來上,找個財會等實用專業、學門手藝完事。還有些人試圖在準備進研究院時抄近道兒。比如,他們想進商學院學MBA,就在本科讀商學院。其實好的商學院并不一定喜歡這種學生,理由是他們本科太狹窄,課程和MBA多有重復。好的商學院更喜歡學文學、歷史、數學、物理等不相干的專業的學生。法學院也是如此。許多家長希望孩子當律師,恨不得一進大學就要孩子讀法學院??上?,美國的大學本科基本不設法學院。有些學校為了迎合這種想提前上法學院的市場需求,就把本科辦成法學預科,設置了一些準法學的課程,如刑事辯護。這聽起來就像是法學院的內容呀。于是,許多學生選了這種專業,覺得自己申請法學院時可以先聲奪人。他們往往不了解的是:法學院并不這么想……”

    “是嗎?”那位黑人女士打斷我,“請告訴我:法學院會怎么想?”

    “哈哈,作為一個歷史教授,我認為法學院寧愿你來學歷史?!蔽疫@么說當然是半開玩笑。但是,這也不是全無根據。大家都承認,在美國學法學的事業頂峰是成為與總統比肩的最高法院大法官。隨著Sonia Sotomayor 進入最高法院,本科歷史專業出身的大法官成為最高法院的主力。我們不妨把現任大法官本科時的專業排列一下:首席大法官羅伯茨(John G. Roberts),本科在哈佛讀的歷史;大法官肯尼迪(Anthony Kennedy)本科在斯坦福大學學的政治學;大法官史蒂文斯(John Paul Stevens),本科在芝加哥大學讀的英文;大法官斯科利亞(Antonin Scalia),本科在喬治城大學讀歷史;大法官布萊爾(Stephen Breyer),本科在斯坦福讀哲學;大法官托馬斯(Clarence Thomas),本科在圣十字學院讀英國文學;大法官Samuel Alito則在普林斯頓的威爾遜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完成了本科學業;大法官Ruth Bader Ginsburg本科在康奈爾大學就讀,專業我一時查不出來;新任大法官Sonia Sotomayor則是普林斯頓歷史專業的本科。屈指一算,九個大法官中,至少三個是歷史專業的本科,兩個讀英國語言文學。剩下的也都是哲學、政治學等專業。本科英文出身的史蒂文斯大法官甚至直言不諱地建議:“學習法律最好的準備是研究詩,特別是抒情詩?!笨磥?,想在法學界出頭,文史哲還是第一正途。

    當然,我不會簡單地以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教育背景來界定學什么本科專業最容易在司法界成功。歷史本科占主導可能是個偶然,但是也不完全是偶然。在美國歷史上,文史哲本科出身的大法官總是在最高法院占主導。法學院對學生的要求其實也很能解釋這是為什么。美國法學院錄取委員會(Law School Admission Council)對未來法學院的學生的建議非常明確:“法學院想要的學生是那些具有批判性思維能力、有良好的寫作技能、對塑造人類經驗的各種力量有相當的理解的人。這些素質可以通過各種大學課程獲得。這包括人文、藝術、社會科學或自然科學。那些以狹隘的職業導向為基礎的本科教育,往往不是上法學院的良好準備?!睅啄昵?,有一個對美國各大法學院院長的調查,讓這些院長推薦那些希望進法學院的學生在本科時應該學習什么專業。結果,被這些法學院院長們推薦的頭四大專業按英語字母排列為:英語、歷史、哲學、政治學??磥?,強調歷史訓練并不是我這位歷史教授的個人偏見。于是我告訴這位黑人女士:“法學院希望你有更廣闊的訓練:有分析力(特別是批判性思維)、有感情移入的能力……總之,你要對社會有基本的理解能力,對別人有基本的理解能力,善于溝通表達,然后再接受法學的專業訓練。我給你舉個例子吧。你也許覺得本科學刑事辯護是進法學院的正途。但是,你法學院畢業后,不管是作為律師還是法官,你也許很少有機會處理刑事案。你也許會面對干細胞研究的案子?,F在從國會到法院,不是到處都在為此辯論嗎?面對干細胞的問題,法學院希望自己的學生在本科時進行什么樣的專業準備呢?難道是刑事辯護嗎?恐怕不是。相比之下,法學院大概更看重那些學生物、倫理、人類學、政治學的學生。這些學生可以把自己在不同專業中所獲得的洞見帶入法學院的課堂,讓教授也受益。如果法學院僅招那些在法學教育上搶跑的學生,大家都有著刑事辯護之類的單一背景,學習重復的內容,那會有什么意思?”

    我這番對歷史系的“推銷”,算是圓滿結束。學生和家長們似乎若有所得。大家告辭時,那位黑人女士留在最后。她握住我的手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哈佛法學院畢業的。你關于法學院的那些話都非常對!我本科就是學人類學的?!蔽亿s緊拍拍她的肩:“拜托,拜托。我班門弄斧了。幸好沒有被你抓住?!?/P>

    事后想想,還真有些后怕。我一個學歷史的,在那里向一個哈佛法學院畢業的人解釋法學院的規矩是什么,沒有閃失實在算是萬幸。不過,我講的實在是美國教育的常識,想錯也難。那位黑人女士,在我看來是成心裝不懂,要看看我這個當教授的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干什么,要不要送她的孩子來。其實她的表演還有一層。美國依然有種族問題。許多人對黑人未必歧視,但很勢利。比如,一位《紐約時報》的黑人女專欄作家,前腳搬進一個公寓樓,后腳就有一位白人母親追上門來,問她是否愿意給自己看孩子,根本沒有想到人家是大名鼎鼎的專欄作家。我碰到的這位黑人女性可能也是這樣。她這身打扮,像個清潔工,別人容易看低她。她大概也是成心如此,心里在嘲弄這個社會。我說我萬幸,不僅在于沒有說錯什么,而且也在于我認真地回答了她的許多問題,對她一直表示充分的尊重。這大概屬于“感情移入”的技能吧。當然,這些都是題外的趣聞。信手寫來和大家分享一下。

    最后我不妨略微總結一下。北大的精神在哪里,取決于北大的精英在哪里??纯疵绹某G嗵倬椭?,歷史、文學、社會科學、經濟學(不是經管)、心理學等,是最主流的專業。只有在賓西法尼亞和康奈爾,商學和市場營銷才比較有人氣。應該說,常青藤的主流還是認識自己、認識社會、分析生活的文本。與此相對,北大最熱的專業則在光華管理學院這種地方。這個學院號稱是“擁有中國最具發展潛質的本科學生”。難道這些把大好青春花在什么市場營銷上的真是“最有潛質的本科生”嗎?如果精英都成了推銷員,未來誰來領導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文化?北大的責任又在哪里?我對北大的后輩的勸告是:上大學不是逛早市,別老想著商品交易。大學應該是你的精神故鄉。你應該在這里尋找你的靈魂。你應該把精力花在你最想干的事情上。一般而言,18歲孩子中真正的精英,對世界一些核心的抽象問題都會有非常大的激情:人生的意義和使命是什么?我們的價值觀念是什么?人類的境況是什么力量塑造的?人類應該向何處去?等等。精英首先意味著對這些大問題的關注和承擔。這也是為什么在美國這種非常實際的社會里,常青藤的學生會奔向文史這類看似“無用”、實際上卻在回答上述問題的專業。我勸北大的同學好好想一想:這些是否也是你關注的問題?你是否真愿意把你的青春用來折騰什么市場營銷?有志者可以學文史,追尋自己內心的聲音。畢業后如果想實際些,再到國外去讀法學院、商學院也不晚,而且十有八九會更成功。記住孟子的話:“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边@話的意思是:心靈的功能是思考。凡思考必有所獲,不思考則無所獲。這是上天所賦予我們的。當你確立了對你的心靈而言是最重要的東西后,就不會讓那些瑣碎之務喧賓奪主地占據你的心胸。這才是“大人”(或可說是精英)的意味。


    讀和寫是事業成功的關鍵

    上節主要從歷史教學的角度討論了精英教育為什么要以“解讀生活的文本”為中心,為什么人文學科比實用學科更有助于達到這一目標。接下來討論的是一個更具體的問題:為什么讀和寫是事業成功的關鍵,就此希望對被嚴重忽視的“大學語文”提供一些個人的意見?! ∮浀?979年我剛考進北大中文系時,母親非常遺憾地對我說,她辦公室的所有同事對我選擇中文系都表示惋惜。理由很簡單:北京市前幾名的高分,去哪里不可以?學中文有什么用?誰還不會中文?

    如今30年過去,我這個中文系的畢業生似乎有責任回答這個問題,而且自信能夠令人信服地回答這個問題??上У氖?,這并不是因為我得益于中文系的訓練。我做學生時是個反對用專業來界定自己的反叛者,在中文系大量逃課,而且至今仍然認為中文系的專業訓練對自己沒有太多用途。只是出來讀書教學多年,比照美國的英文教學(因為英語是美國人的母語,也就相當于中國的中文教學),漸漸看清了母語教育的重要性。

    很多人把中文和傳統文化混為一談。一提中文仿佛就是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紅樓夢》等,仿佛中文教育的目標就是要學生有一些傳統文化的基本教養。我稱這是典型的“中文系的中文”,對其他系的學生并無不可或缺的價值。我所謂的中文教育,更像是美國大學里的英語訓練,是一種公共語文教育,最終落實到閱讀和寫作。讀和寫的能力是相互影響的。任何專業都需要這兩項基本技巧。如今出國留學很熱。去美國讀本科要考的SAT,讀研究生要考的GRE、讀商學院要考的GMAT、讀法學院要考的LSAT。這些考試最關鍵的一部分內容就是語文測試。它們和針對外國人的托??荚囈粯?,其實就是美國的大學語文考試。仔細分析一下這些考試(特別是托福)就明白,人家并不借機宣揚美國的傳統文化。恰恰相反,考試的設計者的一個目標就是怎樣做到“文化中立”,即避免使用某個文化、宗教或社會中特殊的概念,免得在別的文化中生長的學生不懂,考起來有了劣勢,影響了公正性??荚嚨淖谥?,是檢測學生吸收信息的速度和準確性。寫作部分也盡量避免特殊的文化主題,而是集中于世界各種民族和文化都必須面對的問題,比如是否應該反對吸煙等,考的是你的思維,是你能否把自己的思想清晰地表達出來。

    人家這么考,主要是因為美國的大學和研究生課程對讀和寫的能力要求很高。這方面不行就很難有良好的學術表現。對此我有親身的體會。我在耶魯先讀東亞研究碩士,再接著讀歷史博士,并不是文學或語言的專業。但在讀寫訓練上,強度相當大。特別是比較一下在北大中文系讀文學本科的經驗,實在有天上地下之感。

    先說讀。在北大中文系讀書時,我們的閱讀量實在很少。比如,中國古代文學課上了兩年,主要教材就是游國恩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共四冊,總共不足1000頁。除此而外,還需要讀北大中文系編的古代文學“參考資料”或作品選,全是注釋好的,總字數比游國恩那套教材略多一些。兩者相加起來,兩年讀3000頁就算不錯了。在耶魯時,一門課一周的閱讀量至少是一本書。運氣好時兩百多頁,運氣壞時四五百頁。有的教授的課一本書還不算完,要外加一篇二三十頁的論文。這樣,一個學期就至少要讀三四千頁。當然這是研究生的量。本科生閱讀量少一些。我和本科生一起上過課,還擔任過他們的助教,領導他們討論,檢查其消化閱讀的情況。一般而言,本科生一周的閱讀也接近二百頁或者更多,一個學期要讀兩三千頁。即使是上大課,本科生還要額外參加討論班,圍繞著閱讀內容發表自己的見解。閱讀跟不上會相當痛苦。我還清楚地記得,有一次讀韋伯的《清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以我的習慣,這樣的經典怎么也要一個月來好好消化??墒?,這本書就是一周的閱讀作業。那群本科的孩子讀完了就批,鬧得教室里硝煙彌漫,讓我目瞪口呆。坦率地說,我英語不好,屬于閱讀跟不上的,閱讀特別重的課一般不敢選,而且幾乎從來沒有完成過指定閱讀——量實在太大了!不過,在不可能完成的情況下,也必須有自己的解決方案,適當取舍,選擇最重要的信息。事后想想,這也是一種很好的訓練。

    再說寫作。寫作是大學語文教育的核心,也是問題最多的。我們北大中文系文學專業79級的同學大多數人進校時的理想是當作家,是想以寫作為生??墒?,新學期一開始,系里的一位負責教授就發表講話,告訴我們不要誤會,中文系不是培養作家的。中文系的目標培養的是學者。同時,他還強調要“厚積薄發”,先把學術的基礎打牢靠,不要忙著寫。

    強調打下扎實的學術基礎并沒有錯。想想現在的學術垃圾這么多,大家都“厚積薄發”有多好!可是,從“厚積薄發”引申到不動筆就錯了。我在堂堂的中文系讀了四年書,除了畢業論文外,總共就有過兩次寫作經歷。一次是上古代詩歌課,教授要求用古文寫篇千字文。那不過是他為了激勵我們掌握古文而布置的文字游戲,并不算真正的寫作。另一次寫作,則是當代文學課的一篇四五頁的評論,大概就2000字。應該說,這兩位留寫作作業的都是系里很優秀的教授。其他教授則根本沒有要求學生寫的意識?,F在北大中文系也許不同了,但估計寫作還是很輕的。

    后來到耶魯讀研究生,從碩士到博士都是一樣:一學期選三門課。有的課要求期末寫一篇20頁左右的長篇讀書報告,有的課要求在學期中寫三篇讀書報告,一篇10頁,加起來也30頁了。還有幾門課,則要求學期中寫四篇三四頁的短篇讀書報告,外加期末一篇20頁左右的長篇讀書報告或研究論文。這樣,三門課加起來,一學期至少要寫60頁。僅兩年的碩士讀下來,就要寫快300頁。那就是一本書的篇幅了。

    我剛進去的時候英語差,看書都顧不過來,應付這份苦差事就更吃力。而且,口語越差,課堂上就越缺乏表現,全靠寫作來證明自己。所以,我每篇學期讀書報告都要找個文字好的美國博士生幫助我修改。有時是反復地修改。例如把長的復合句分解成短小的簡單句,盡量用主動式、避免被動式,把主題句放在前面等看似簡單的技巧,全是這么學出來的。記得頭兩年,我沒有休過一天假。別人回家過圣誕節,我在學校夜以繼日地苦戰。每到12月初放寒假,我就向教授申請延期交論文(因為我的寫作速度實在無法按期完成,教授在一般情況下都準許延期)。于是,寒假這一個月就成了我固定的寫作月,把所有學期論文在來年一月第二學期開始以前寫完。我記得第一個寒假奮斗到最后一刻,是在第二學期開始的前一天熬夜寫完的。因為我知道,如果到那個時候寫不完,下學期的課就壓上來,就再也寫不完了。當時真感到再多幾個小時的工作量就超出了我的承受極限??梢娖胀ㄎ目频膶懽髁恐?。當然,后來認識了史景遷教授,并成為他的學生。這艱苦的生活才有了顯著的改善。他每到圣誕節、感恩節,都開車把我們一家接到家里。夫人安平(也是我的老師)和繼女Meimei都是天才的廚師。我們在他家里享受一年中最好的美肴,然后由他(有時和安平一起)深夜開車把我們送回家。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例外過。

    現在回想一下,我的讀寫訓練,主要是在耶魯時訓練出來的。我從碩士到博士,讀了九年,不僅是每一篇論文和讀書報告,就是寫一封信也一定自己花錢請位高手幫我改,從來沒有認為自己過關。應該說,我在研究院最大的收獲,就是寫作。幫我修改文字的都是母語為英語的博士生。找他們改完,再送給導師。我運氣比較好的是,導師史景遷大概是西方漢學界英文最好的。我這么多年的寫作,也多虧他反復批改。博士論文完成后把他批改過的草稿堆起來,簡直就是一座小山。你如果能長期堅持這么大量閱讀,讀完了就和同學討論,然后不斷把自己的想法寫出來,不斷地找寫作高手修改,這種強度自然會提高你的語文能力。讓我比較得意的是,我來美國讀書時還一個句子都寫不通,但幾年后就在《紐約時報》評論版頭條發表了文章。做學術的給報紙發表文章屬于不務正業,按說不足掛齒。但以我如此低的英文起點,能在英文世界最權威的一家報紙亮相,至少也說明多年的奮斗并非毫無結果吧。


    再看看國內有關大學語文的討論,實在不得要領。記得幾年前,教育部曾要求大學對所有學生開設大學語文;后來又加以澄清,說這個要求其實是“建議”。不過,這一動作,還是引起輿論的一陣喧鬧。我看看喧鬧中的種種議論,覺得大學語文還是照樣無可救藥。因為大學語文的改革不能靠官僚的行政命令。那些在大學教書的人,首先要充分理解大學語文的意義??上Т蠖鄶翟诖髮W從事文科教育的人,對大學語文還是一知半解。

    我一向主張大學加強語文訓練。不過,這種訓練必須嚴格地建立在實用的基礎上。如果學生們對大學語文的實用性不信服,學校強迫他們必修,他們對語文就會更反感,最終妨礙他們語文能力的提高。比如,有些人提倡加強大學語文的理由,是學生從小學英文比學中文花的時間還多。其實這并不是問題的要害。第一,我們必須問:重英文輕中文是學校課程設置的問題,還是人們自發的行為?認真一想就明白。中國的學校,除了英語課外,幾乎所有課程都是用中文上的。用中文讀歷史,讀科學,也是一種大學語文的訓練。顯然,中文課遠比英文課多。重英文輕中文的現象主要不是課程設置的問題,也無法通過改變課程設置來解決。第二,重英文輕中文主要還是人們的態度問題。這個態度形成的基本理由之一,是不管中國的英文教育怎么失敗,英文課還是比中文課實用。懂英文的人在實際生活中嘗到了各種甜頭。大家看得見,自然會效仿。我從上大學以來就拒絕跟潮流學英文,但十年后還是最終不得不心無他顧地讀英文,并且受益匪淺。事實上,中國人的英文訓練,如同大學語文一樣需要加強,學習英文也有助于中文的提高,畢竟天下的語言都是相通的。我在這里討論大學語文的教育,就頻頻引用英文教育的例證來支持。把兩者對立,不利于振興語文教學。

    所以我們不妨還是看看美國英文教學的經驗。這對我們的中文教學肯定有參照意義。

    幾年前,我在所執教的波士頓薩??舜髮W參加了一個教學會議,主題就是大學語文。開這個會,是因為美國也面臨著大學語文的危機。美國教育部的一個調查顯示:1992年美國大學生達到高級閱讀水平的比例為40%。所謂高級閱讀水平,就是具有閱讀復雜的長篇文章的能力。2003年這個比例降到了31%。不用說,哈佛耶魯這種一流大學挑的是最出色的學生,大致不至于閱讀水平下降到如此地步。但我們這種小學校,錄取的是一般的學生。語文能力降低,在我們的學生中自然表現得相當充分。

    閱讀差,自然影響到了寫作。不管學生日后從事什么工作,寫作多是其一生成功的基礎。在這方面,我可以隨手舉兩個例子。一個是前面提到的美國最高法院首位拉美裔大法官的Sonia Sotomayor。她剛進普林斯頓讀本科時,根本不會寫。為了掌握這一關鍵技能,她不僅平時“駐扎”在圖書館中,而且用一個暑假惡補語法和文學。特別是大一時在歷史系Nancy Weiss Malkiel教授的課上得到了老師非常個人化的幫助,理解了從批判性地閱讀史料到分析性地寫作這一全過程,最終成為一個優秀的寫手。畢業后她考取耶魯法學院,號稱是“一路寫過”法學院,成為優異的畢業生。日后她當法官,所寫的判詞成為人們評價她的主要依據。在司法領域,沒有清晰的寫作能力很難成功。這一點,上一節討論法學院的教育準備時也講得很清楚。其實華爾街也并不例外。2009年5月1日以107歲的高齡去世的Albert Gordon,大概是親身經歷1929年股市大坍塌的金融精英中最后一位退出歷史舞臺的。他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還是華爾街的重要領袖人物。關于他的傳奇,除了八十多歲開始跑馬拉松外,就是當老板時給每個雇員一本《風格的因素》(The Elements of Style)。這本幾十頁的小書,在美國被稱為寫作《圣經》??梢娝蠊纠锏拿總€人都必須具備良好的寫作能力。根據對120位美國大企業人事部的負責人的調查,寫作水平一直是高工資、高技術的標簽,是成功者的基本特征。那些寫作不行的人不容易被錄用,也很難獲得提升。三分之二的美國大企業的雇員的日常工作要通過寫作來進行。80%以上金融、保險、房地產等服務業的公司,在雇用員工時要考察寫作。40%的公司要特別培訓寫作技能不足的員工。美國公司在這方面的投資,一年估計達31億美元。

    這些事實擺在這里。大學語文的重要性就不言自明。美國企業一年投入31億美元訓練職工的寫作能力,一是說明大學教育的失敗,畢業生寫作能力達不到市場要求;二是說明我們作為大學丟了一筆大生意,把31億美元的市場讓給了別人。怎么搶回這個市場?我們學校并不是單找英文系開會,而是把各系的教授都召集起來,強調每個教授不管專業是什么必須教學生怎么讀、怎么寫,并且要人手一本寫作手冊,從句法到標點,解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寫作絕對不是一個系的問題,不能從專業教育的角度來理解,而是通才教育的基礎。每個系、每個專業都必須重視。比如耶魯這種精英大學,學生按說都非常出眾。但是,學校給學生配備了寄宿在每個學院的寫作教師。學生寫學期論文或其他文章,都可以找這些教師幫忙。這種對寫作無微不至的關注,在北大是絕沒有的。我上了四年中文系,從來沒有一個教授要求我改進寫作。如果你上光華管理學院,寫作可能就更不在教學的視野之中了。大家不妨到北大各系調查一下,有幾個系對學生提出了嚴格的寫作要求?大多數系的學生,讀四年書恐怕從來沒有從老師嘴里聽到過“寫作”二字。但是,現代社會是通過文獻組織起來的。無論是在官僚系統還是在企業,文獻體現著社會組織的復雜性。如果你不能參與寫作這些文獻,不能有效地閱讀這些文獻,你就無法擔任任何中高層的工作。

    那么,寫作應該怎么教呢?在薩??舜髮W,我作為一位英語不是母語的外來教授,指導美國學生寫作的能力有限。不過,在美國大學教書的每個教授都負有大學語文教學的使命。在一些關鍵時刻,我也會現炒現賣。我的方法,和國內大學的寫作教學非常不同。不妨在這里簡略地討論一下。

    我講寫作并不強調文法。雖然學生的文法錯誤有時一塌糊涂,但我對自己的文法也并不放心,不覺得自己是能在這方面幫助他們的最好的人選。但是,即使我這樣一個英語不是母語的人,在寫作上能夠給學生提供的幫助還是很多。

    首先,我把寫作放在人際溝通的大背景中來討論,讓學生們理解寫作的意義是幫助他們建立自己和世界的關系。高中生進入大學,最大的一個變化就是自己和世界的關系變了。許多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不能做出適當的心理調整,導致了極大的挫折感。以下是我在課上經常對學生講的話:

    “你在動筆之前,要先擺脫高中生的心態。心態不正,下筆就失敗。此話怎么說?在高中時期,你是世界的中心。家長老師都圍著你轉。比如,你一回家,媽媽就追著你屁股后面問長問短,恨不得你告訴她在學校里發生的所有事情。甚至她要偷看你的日記。這種關注,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你寫作的心態。無論老師讓你寫什么東西,你都可以跑到計算機上飛速地打字,想到哪里寫到哪里,從來不考慮讀者問題。這當然不完全怪你。因為你沒有必要考慮讀者。你在日記上無論寫什么,你媽媽一有機會就會偷看。你不自覺地形成了一個預設:我寫出來的東西,反正別人是要看的。甚至你覺得別人有義務看你的東西。

    “在大學,你要完成從高中生到一個負責的成人的心理轉型:你已經不是世界的中心,沒有人那么關注你。整個世界不會圍著你轉。相反,你要圍著世界轉,把別人當做中心。舉個例子,有些同學不論是寫求職信也好,寫申請學?;颡剬W金的信也好,總喜歡漫無邊際地從自己小時候的故事說起,而且一寫就很長。這是典型的高中生心理,覺得媽媽巴不得看你寫的關于自己的東西,寫得越多她越高興。但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樣?誰在讀你的求職信?這些問題你們想過沒有?舉個并不那么極端的例子。你申請的那個職位,也許有幾十人同時在競爭。讀你的求職信的人,也許已經忙得疲憊不堪,甚至剛和同事或客戶有過沖突,或者家里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傊?,他可能是在心情非常惡劣的情況下拿起你的信來讀。如果你的信的頭兩句沒有實質性內容,或講了些和他不相關的話,他很可能會隨手就把信扔到紙簍里。即使他心情很好,碰到這么多求職信,也不可能公平對待;每封只能略微瞟上幾眼,挑出幾個最能吸引他的認真閱讀。在這種情況下,你的信還是可能被讀了兩三行就扔掉。這就是生活的現實!所以,當你已經不是世界的中心的時候,當你必須把別人當成中心的時候,你寫第一個句子的時候就必須反復思考:我這封信寫給誰看?對方作為一個陌生人,為什么在百忙之中要抽出時間看我的信?所以,你的第一個句子,不僅要表達出你全信的主題,而且必須要給出讀者閱讀這封信的充分理由。換句話說,你的第一句話必須建立起你和素不相識的讀者之間的聯系,讓他們覺得你和他們的生活或工作是相關的、不能被忽視。以后的每一個句子,都要不斷地深化這種聯系。等他們讀完信后,就覺得他們和你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這樣他們才會考慮雇用你的問題。要記住,對別人而言,你是無關緊要的。沒有你,他們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沒有人會像你母親那樣平白無故地注意你。你必須自己奮斗,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系,讓別人了解到你的存在對他們的意義。為此,你必須和許許多多的人一起競爭來獲得他們的注意力。


    “當你們認識到自己和世界的這種新的關系以后,你們就必須反省自己的寫作習慣和風格??纯茨銈兘簧蟻淼淖x書報告。許多明顯的拼寫錯誤不說,甚至有人該大寫的字母不大寫,好像還是寫短信一樣隨便。如果你給熟悉的朋友發短信,大家一向如此,這當然沒有關系。但是,大學訓練的是你如何和一個陌生的世界建立關系。你要贏得別人的尊重、別人的注意力,就必須非常正式。這至少表達了你對對方的尊重。如果你對別人不尊重,怎么能指望別人尊重你?所以,如果你申請到耶魯讀書,雖然知道讀信的人就是耶魯的教授,你也不能寫‘我希望到耶魯讀書’,而要恭恭敬敬地寫上‘耶魯大學’的全稱,就像接受面試必須穿西裝系領帶一樣。這是其一。其二,人家如果要求你寫兩頁的申請信,就一定要寫兩頁。如果寫不到兩頁,人家可能會覺得你連兩頁紙都填不滿,沒有什么‘貨色’。不過更常見的問題是,許多人超過了兩頁,覺得自己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告訴人家。這是萬不可以的。還是那句話:這個世界不是以你為中心的。人家告訴你兩頁,說明人家只愿意為了你花閱讀兩頁紙的時間。如果你一下子寫了三四頁,這就好像你在那里單方面地要求:我比別人都重要,請為我花更多的時間!對不起,你沒有權利對陌生人提出這樣的要求?!?/P>

    最后,我建議所有的學生,不管是一年級的“新鮮人”還是四年級的畢業生,都回去寫求職信:

    “不要覺得你才上一二年級,離找工作還遠,不必寫求職信。你必須現在就開始寫!第一,寫求職信給你一種生活的目標感和緊迫感。第二,求職信比你想象的難得多,也許需要幾年時間才能寫完美。想想看,你至少已經18歲了。亞歷山大20歲就成了馬其頓的國王,接下來十幾年內一直打到印度,幾乎征服了已知的世界。你們18歲總應該想想自己要為世界做什么吧?最好的辦法,是鎖定一個你最想干的工作,然后開始寫申請信。當你一下筆時,你必須想怎么把自己‘推銷’給這個世界;你作為一個人,是否對這個世界有價值;你憑什么說服別人相信你的價值、給你機會。我年紀比你們的父母恐怕都大,讀完大學工作了十多年,又在耶魯讀了九年研究院??墒?,我寫第一封求職信時,為那兩頁紙花了至少兩個月的時間。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我有那么多的經驗、學了那么多,有那么豐富的東西可以展示,覺得兩頁紙小得裝不下自己。這樣,我花了許多時間,才終于使自己謙卑起來,把一切濃縮到了兩頁紙以內。這時,你就感到這兩頁之重,有了個近乎完美的求職信。但工作兩年后偶爾再看這封信,才覺得寫得很糟糕。當我想怎么改寫時,突然覺得那兩頁紙實際上很長。我過去感覺我的經驗和訓練很多,現在則覺得自己很空,用自己所有的東西也難于把這兩頁紙填滿。這時我就有了強烈的危機感:我這一生究竟干了什么?然后又有了明確的目標,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努力才能把有分量的東西寫在這封求職信上。你們如果才上大學一二年級,也許首先感到的是沒有足夠的內容填滿這兩頁紙,自己沒有東西可以推銷給這個世界,或者說你覺得自己對于這個世界而言是個沒有什么價值的人。這種感受,會給你目標,會讓你知道怎么努力才能坦然地在求職信上顯示出自己的分量。還是那句話:你不是世界的中心,世界不會圍著你轉,你必須圍著世界轉。寫這樣的信,就是讓你通過建立自己和世界的關系來認識自己?!?/P>

    以上談的是我寫作哲學的一個側面。這些我在北大的時候沒有學,老師也沒有教;估計現在的北大也不太會教。但是,大學是你人生的最重要的轉型期之一,是你通過在和世界建立嶄新的關系的過程中認識自己的時期。寫作是完成這一過程的基本工具,也是你日后對付這個世界的基本技能。這些跟唐宋八大家未必有關系,跟《紅樓夢》未必有關系。你懂不懂中國的傳統文化也許無關緊要。但是,你要懂得人生。寫作就是你獨特的人生敘述。我勸中文系的教授,不要自以為是個大文豪,不屑于幫助學生修改這種求職信。我相信大部分中文系教授甚至沒有能力在這方面給學生提供足夠的幫助。對我來講,給自己寫求職信和給《紐約時報》寫文章一樣具有挑戰性。前面已經講過,導師史景遷教授作為當代西方的一大文豪,對我的寫作幫助甚多。但令我受教最深的,還是他對我求職信中一個字的修改。記得當時我寫到“我有‘獨特’(unique)的經驗和訓練勝任貴校的職位”,等等。他則說不要用“獨特”一字,這樣顯得太“pushy”,也就是說太過分甚至強迫性地要求人家承認自己的某種品質。事后想想道理也很簡單:世界上誰不是很“獨特”?而且你怎么知道你所謂“獨特”的那些素質別人一定就沒有?推銷自己沒有錯,但不能建立在貶低別人的基礎上。天下的人多了。這些人都是什么樣的,你一無所知。說自己“獨特”并不是僅僅頌揚自己,而且是排除了別人身上的相關品質。誰有資格這么做呢?這讓我想起趙元任先生當年對自稱發現了漢語中獨特的語言結構的王力的教訓:“言有易,言無難?!蓖趿φf這是他一生最為受益的一句教訓。我也認為刪掉“獨特”二字是史景遷先生改正了我在建立自己與世界的關系的敘述中最重要的一個詞。

    可惜在中國,很多人總是從捍衛中國文化傳統的角度來討論大學語文問題。這等于把大學語文課變成了文學課或者文化傳統課,根本沒有美國大學在回應大學語文問題時那種實際的針對性。我經常聽到教育界人士在呼吁重視大學語文時講什么唐詩、宋詞等古代文化的重要,許多大學語文也要求學生反復誦讀甚至背誦這些經典,卻從來不去討論閱讀的實質:吸收信息的速度和準確性,在吸收信息的基礎上如何有效地表述自己,通過寫作和世界建立創造性的關系。當你要求學生反復誦讀一段文字時,他們就必須在閱讀量上打折扣,所吸收的信息就不夠豐富。當你聽任學生只讀不寫時,學生就會變得“學而不思”。畢竟學生面對的是未來,面對的是信息爆炸的挑戰,并且是未來的制造者。那些大學語文的鼓吹者,則往往是中文系出身的人士,知識面非常狹窄,很難體會到學生們的需要,也不懂得怎么加強大學語文的實用性。學生覺得從大學語文中學得不多,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幾年前和北大法學院的賀衛方教授就法學院招生問題進行辯論時就指出,法學院的碩士生錄取考試,可以完全不看專業,就考大學語文和英文(另外可以加一門數學或邏輯)??嫉姆椒?,也要借鑒美國的托?;騁RE、LSAT的方式,重點考閱讀理解,看哪個學生能在限定的時間內最有效地從大量閱讀中吸收信息。其實不論是讀研究生,還是在信息時代的職場奮斗,通過大量閱讀快速地吸收信息是一個人最重要的素質之一?,F在知識更新非???。你招來的研究生也好,雇員也好,如果專業上很強,但讀得慢、寫得差,以后自己的專業上知識被更新了,吸收新知識的速度又太慢,就很容易被一個閱讀迅速準確的人給超過。你也無法有效地和世界建立創造性的關系。這也是在美國幾乎走到哪里人家都要考你語文的原因。

    我們的大學畢業生考研也好,招聘也好,錄用者都過多注重專業,忽視了語文這種基本的素質。更重要的是,大部分大學教授自己就在大學語文上不過關,也不對學生在這方面提出要求。這已經在傷害學生了。幾年前一個留美的中國學生和導師發生沖突,差點被開除。導師的理由之一,是她英文太差,提交上來的東西導師要一行一行地改。雖然后來中國學生一起抗議把她保下來,但此事反映了這位中國學生被我們的教育培養出來的心態:我是科學家,不是文人,犯不上在寫作上下功夫。她根本不知道,在美國的教育中,你從小就被告知:不管你干什么,寫作是成功的基石。我們的大學只要教給這位留學生哪怕是一點點這樣的意識,她也不至于寫研究報告不找人潤色就交上去,然后讓世界頂尖的科學家一個字一個字給自己改英文,甚至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梢娫S多學生在國內不在乎大學語文,到了美國也不把人家的“大學語文”當回事,最后給自己的事業埋下了失敗的種子。我希望下一代的學生不要重復這樣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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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第一章 北大不教的東西
    大學學什么?/ 003
    熱門專業和冷門專業/ 011
    歷史、文學和精英教育/ 017
    讀和寫是事業成功的關鍵/ 031
    北大為什么不讀不寫?/ 046

    不能上講臺的博士還是博士嗎?/ 061

    “陋室”求學/ 065

    當年北大之“陋”/ 067

    在北大學當“君子”/ 069

    “淘糞”教給我了什么?/ 073

    大學生,請先淘糞再打高爾夫!/ 076

    淘糞乃國學/ 081

    討論班:大學的教學與文化/ 085

    英語危機,還是教學危機?/ 085

    以討論班為例/ 087

    “什么都寫”就是什么都想/ 090

    蘇格拉底如何培養精英/ 092

    反思精英白領危機/ 094

    第二章 北大的經驗與反省

    從“寡婦班”考上北大/ 103

    在中文系喪失了對文學的興趣/ 108

    八十年代北大的中文系和歷史系/ 111

    北大就是個雅典/ 116

    八十年代北大文史第一人/ 120

    在北大如何逃課作弊/ 125

    北大和清華/ 129

    教育就是要使人成為自己/ 132

    通才教育可能嗎?/ 135

    聽講座勝過聽課/ 140

    我的“北大中文系英語”/ 144

    英語白卷上北大/ 145

    美國人是什么?/ 148

    搬進留學生樓/ 154

    從考研到就業/ 163

    第三章 北大應該怎么辦?

    什么是精英教育的實質?/ 173

    精英大學必須采取寄宿制/ 176

    北大拆了舊宿舍建什么?/ 181

    沒有三角地的北大不是北大/184

    誰來拯救我們的大學?/ 187

    北大清華在東亞的地位/ 190

    港大領先北大清華一個時代/ 192

    名校的距離/ 195

    中美大學怎么比貢獻?/ 197

    考研困境說明了什么?/ 200

    美國教授的工資單/ 202

    阿憶挨罵,是在替體制受過/ 205

    給北大新聞學副教授阿憶上一堂新聞課/ 207

    校園游客/ 209

    北大的改革開了危險的先例/212

    第四章 中國大學的弱智化

    從“鐘曲線”看中國大學的智力下降/ 219

    人口的智商結構與大學對精英的選拔/ 219

    弱勢階層提高了常青藤的智商/ 222

    “教育如衣”導致了中國大學的弱智化/ 225

    中國人為什么迷信大學?/ 228

    破除專業教育的迷信/ 232

    讀書無用論和不讀無用的書/ 235

    “碩士豬倌”乃我時代之先鋒/ 237

    西方教育真是“知識交易”嗎?/ 240

    學生叫導師“老板”是哪國的規矩?/ 244

    小心什么樣的西方詭辯術?/ 246

    中國的大學必須降級/ 250

    讓市場來調節高等教育/ 252

    大學需要贏利模式/ 255

    保密與告密/ 258

    第五章 中國高等教育批判:以高爾夫和博士為例

    大學的責任在于塑造有思想的公民/263

    怎么培養敗家子?/ 266

    高爾夫錯在哪里?/ 268

    朱校長,何不食肉糜?/ 271

    我給大學校長們掃精英教育盲/ 273

    打高爾夫能讓你成精英嗎?/ 276

    高等教育的超前腐敗/ 280

    高爾夫球場與大學體育/ 282

    莫用公款培養宋徽宗/ 286

    博士生:你何必鉆垃圾桶里?/ 289

    博士教育應該外包/ 292

    當中國成了美國的頭號博士預科/ 294

    博士培養為什么不能“搭美國的便車”?/ 298

    奶粉召回了,博士呢?/ 300

    第六章 大學的誕生

    中世紀的秩序/ 305

    中世紀盛期的社會變動/ 310

    大學和學院的成立/ 314

    知識的權力與知識分子/ 320

    附錄 他是北大校友里我最佩服的家伙

    ——專訪《草根才是主流》策劃人孫勇/ 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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