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劉波

經濟觀察報：目前世界經濟危機席卷全球，貴國在這場危機中所處的境地如何？

佩卡里寧：在最近的幾年來，芬蘭的全球化程度大大提高，因為我們對制造業進行了重組，生產了許多投資性產品和其他在快速發展的國際市場上很有競爭力的產品。目前的這場全球性的經濟衰退對我們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芬蘭經濟非常依賴出口的拉動，出口占GDP的份額相當高，而世界范圍內的需求快速下降，給芬蘭帶來了許多問題。但在這場危機中，本國的公司都是完好無損的，它們的收支狀況十分健康。本國的公共經濟部門運行也十分良好，在過去15年里一直保持了預算平衡，不過在今年可能出現預算赤字?？傊?，這場全球性的衰退無疑帶來了許多問題，但因為我們已經有所準備，可以良好地疏導這些問題，而且在今后的幾個月中，我們將加大對教育、研發活動等方面的投資。我們希望通過這些工具來保障，在世界經濟重新開始增長的時候，我們能處在一種健康的境地之中。

經濟觀察報：這場危機是否也將對芬蘭和中國等亞洲國家的經濟關系帶來影響？

佩卡里寧：在這方面我們的想法是很矛盾的，我們為這場危機而擔憂，但也希望它能帶給我們一些競爭優勢。我們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在一些具體的領域上，我們是可以發展新的合作的。幾年之前我們和中國建立了ICT聯盟。如果我們目光向前，探討如何在危機陰霾散去之后構筑自己的經濟未來，那么非常明顯的是，危機之后的經濟將更加以知識和科技為基礎，而我們兩國在這方面有很好的合作前景，應該在這個高端的知識經濟和信息經濟領域建立更緊密的聯系。

經濟觀察報：我們知道芬蘭等北歐國家的福利體制是十分慷慨大度的，這種模式在全世界也許都是獨一無二的，那么這樣的一種體制將如何應對經濟困境帶來的挑戰？

佩卡里寧：這樣的體制必將在未來的一兩年里遭遇嚴峻挑戰，而如何應對這些挑戰，就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難題，我們必須迎難而上，沒有別的選擇。因為芬蘭的人口正在日益老齡化。芬蘭只有530萬居民，而在未來的15年，65歲以上的老人的人數將會增加得特別快，而工作年齡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將大大下降。所以經濟衰退、龐大的社會福利開支和日益變老的人口，從三個方面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要應對這樣的局面，我們有兩個特殊的工具。第一個工具是延長人口的工作時間，促使大家提早從大學畢業，投入工作，同時將退休的時間拖后。第二個工具是提高生產率，就是在工作時間減少的情況下，提高生產的效率，以及私人與公共服務的效率，而提高的途徑就是加強教育、使用新科技、加大研發投入、培育創新機制，這些都是關鍵的領域。我們正在努力從這些方面改善經濟的運行。

但是，我們將不會削減社會福利和教育開支，一是因為我們需要目前的這種知識型的經濟模式，二是因為在我們的社會中，團結是一種十分重要的價值觀，不論出現多么嚴重的問題，不論我們采取什么樣的解決方式，這些方式都不能以窮人的利益為代價，造成貧富分化的加劇。團結觀念在芬蘭社會中發揮著最為根本性的作用，是芬蘭社會的基石。在芬蘭，如果要促使普通人更勤奮地工作，你必須確保他們從經濟發展中得到公平的利益。

經濟觀察報：多年以來，不少歐洲國家的經濟增速比較低，失業率則較高，現在在經濟危機的打擊下，這一情況甚至加劇了。根據一些人的觀點，這和歐洲的社會模式有關，就是和其他國家相比，歐洲各國政府提供的社會福利過多，對經濟的干預過多。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佩卡里寧：呃，我不認為政府干預是歐洲各國經濟問題的主要原因。（沉思）不，不是這樣的。一些歐洲國家的經濟增長率較低，難以與中國等亞洲國家相比，這是由許多原因造成的。近年來芬蘭的平均經濟增長率是3.5％，從全球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表現已經是相當不錯了，因為我們的經濟水平已經很高了。如果你一定要我用一個原因來解釋歐盟國家的經濟增長率為何差強人意，那么我的回答是，平均而言，歐洲各國在教育和研發活動方面的投資力度不夠，對產品和服務的升級換代速度不夠。在一些具體的方面，政府對經濟的管制當然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差錯，但我不能說，政府干預經濟的做法，就是近年來歐洲各國經濟問題的根源。我們的福利國家體制當然遇到了許許多多的挑戰，但我仍然相信，我們不用廢除福利體制，就能妥善地緩解這種種的問題。

經濟觀察報：歐盟的擴張是一個在歐洲引起熱議的問題，你在這方面的觀點是什么？

佩卡里寧：看看歐洲的地圖，你就能看到，所謂的傳統的西歐國家，除了冰島、挪威、瑞士三國之外，現在都已經加入歐盟了。這三個國家和歐盟國家非常相似，完全具備加入的條件，所以芬蘭希望它們也能盡快加入。但是，如果考察烏克蘭、土耳其、馬其頓、格魯吉亞等東歐的國家的話，加入歐盟的問題就變得復雜多了。我認為這些國家加入歐盟的問題，并不是個單純的政治決策問題，它們必須在許多方面真正達到歐盟的標準，包括在民主化和透明化方面，以及在經濟表現方面，而它們是否能達到這些標準，還是很成疑問的。土耳其加入歐盟的問題，是個頗為棘手的議題?，F在土耳其的歐洲化程度越來越高了，但我個人認為，土耳其也必須達到上述的那些標準。我估計在未來的兩年里，歐盟將不大可能繼續擴大。這些國家的加入，還需要等待很長的時間。

經濟觀察報：在這個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上，面對來自中國、印度等新興經濟體的經濟挑戰，歐洲國家將如何對待？

佩卡里寧：中國、印度等國家擁有廉價的勞動力，教育與創新體制在快速改善，研發投入也在大幅增加，這讓你們的國際競爭力變得越來越強。我想歐洲國家、中國與印度之間可以構建一種共贏的合作關系。

經濟觀察報：作為一位歐洲的政治家，你如何看待中國在本次衰退發生之后的世界格局中的角色？

佩卡里寧：如果比較一下過去十年和過去半個世紀期間的世界經濟增長，就可以發現，過去十年的世界經濟是相當成功的，而中國對世界經濟的高速增長發揮了重大作用。但在目前的全球衰退的情況下，我想中國的角色仍和過去一樣重要。中國已經制定了自己的經濟復興計劃和經濟刺激方案，投入大規模的經濟刺激資金，這是十分鼓舞人心的，也預示著良好的前景。這不僅將幫助中國，而且會產生世界范圍內的影響。我想就中國如此負責任的行動，表示我們的感謝。

我還想強調的是，現在所有的富國，不光是20國集團內的富國，它們在經濟刺激方面的力度仍是不夠的，亟需增加投入。我認為，自由市場經濟確實是一種十分良好的機制，但我們仍然需要對許多方面進行管制。也許管制（regulation）這個表述不太好，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必須構建一種足以避免自由市場帶來的各種失誤的體系。不僅是在金融領域，自由市場制度的方方面面都有可能產生失誤，我們必須以一定的工具來解決這些失誤，而這些工具必須既是國家性的，也是世界性的。

（毛里·佩卡里寧，現任芬蘭勞動與經濟部長，從屬于芬蘭中間黨，24歲從政，歷任多個部門的部長，是芬蘭政界名人，還是一位著名的長跑運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