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吟:以前我們中國整個體制,就全國美展而言,也是全國人民一個展覽。那個時候群體意識、集體意識,非常強,是吧?
羅中立:他那個是一個臨時的機遇和巧合,我個人認為是這樣,1977,78年全國都一樣,當時招的生源背景都一樣,一模一樣。
楊吟:那您個人覺得為什么西南藝術家這個群體在整個中國當代藝術發展過程中能有這么重要的地位呢?
羅中立:原因很多,我覺得有巧合的原因。用宿命一點的觀點來講,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天地大換面,國家的命運在轉變就在個人的命運在轉變的一個機遇一樣,其實我們每一個人成長的機遇他有很多偶然的一些機遇在里面,改變了他的一些人生,也許當初我要的模樣是什么,但是最后的結果可能是到另外一個地方去,這些都是跟有些機遇有關,我覺得中國當時,中國當代的美術藝術的,就是美術這一塊的發展,在那個機遇的里頭,也就是說好玩一點的,就是實際我們回過頭來看,我個人認為是這一批人到四川美院以后,它沒有像其他院校,也別像中央美院中國美院這樣一些很多前輩大師他們都在這個學校,而中國的美術史都是這些大師來寫出來的。川美不一樣,川美那個時候應該說沒有幾個這樣的全國,這樣頂天頂地的一些大牌,我覺得這個也是給我們進校帶來了一個非常寬松平整的學習氛圍的一個重要原因,大家在一起一個樣,都是哥們兄弟,年齡盡管一代人,但是好玩的就像一家人瘋瘋打打吵吵嚷嚷,非常友好,那時候我記得我們當時一進校,我們幾個剛結識嘛,我們都是幾個有個小朋友大家就提出來,誰也不準搞階級斗爭,抓緊時間好好學習,所謂階級斗爭以前學校里面就是什么小報告啊之類的這樣子,管的非常非常這種嚴格,覺得那種東西,我自己非常有經歷的,以為我在川美,從附中一路上上來,也是非常熱愛繪畫的,星期天抓緊一切時間都在畫,我到現在這個年齡,到北京到上?;蛘叱霾?,機場我都帶一本,還在畫畫,我就是這樣一個非常抓緊時間畫畫的人,那那個年齡,那個年代的校園里面的口號標語是——“為政治服務,一切為政治服務,做又紅又專的藝術家”,什么反正就是一句話,要強調又紅又專什么,所以像我們這樣一些勤奮學習的人,那是要扣上北專帽子的,你們這個年齡都不知道,那個年齡就像說反右斗爭,那個文革里面,壓力是很大的,只有偷偷摸摸翻著院墻出去畫畫,我們是這樣一個經營,所以前不久有一個畫叫,油畫十佳包括靳先生啊什么,一些前輩一直到我們這些中年輩的,十個人選,他說外交部里面做的一些禮品,要每個人寫一個座右銘,我寫的時候呢就是,天氣最好,下地干活,其實兩層意思,一個是還干的動,就是還吃的動,趕快吃趕快干,抓緊時間畫畫,另外一個就是我們的經歷告訴我們,今天的我們創作的這種空氣,這種自由自在的任取你個人發揮的這種自由的中國的這種環境,是前所未有的,我們是受壓迫過來的人。
楊吟:當時您那個七七屆,七七屆班里有多少人?
羅中立:我們當時20個人,在我們班上。那這個時候大家學習就是不用約束,很放松的,很平等的,很自由的,我覺得這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四川美院他的地處的問題,地處的一個大家學習很專心,他沒有那么多的干擾,剛剛改革開放,北京它是一個政治中心,各種文化它都算是一個中心,它的信息溝通量、關系比較多,這樣一個還有一個它學校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城鄉結合這樣所處的一個地理,。他和生活焊接非常強,一出校門,從窗外一看就是生活,就是一個中國城鄉結合的這樣一個臟亂差的地方,充滿生氣,無拘無束,你如果處在王府井這樣一個你不能亂來的。
楊吟:那肯定是。
羅中立:按這個我們那個時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空氣就非常的自在,臟亂差,政府也管不著,按這個地方恰恰適合藝術院校的結合,非常的緊密。所以這樣對我們一旦進入創作階段,大家對于生活的這種關照他是非常自然的。
楊吟:那就是從根上,從細節里面。
羅中立:對,另外還有一些專家學者的意見,年代相差一代人,強的弱的,大的小的相互熏陶,后來起來的一批人,并不是當時成績突出。包括我,對油畫非常沒有信心的。張曉剛也是。一上課覺得懶洋洋的,畫的真好,比老師畫的強多了。何澤霖啊比老師強多了。
楊吟:聽說當時分兩撥,一個跟程叢林玩,一個跟何多苓玩。
羅中立:他們都是來自成都,都是挺強的人,都是小細節了,興趣愛好不同,就2撥人,像我們這些就是畫自己的圖,看小同學畫的真好我們也敬而遠之。之所以大家支持我,我連環圖畫的比誰都好。我去考國畫研究生,古典文學沒有及格,后來國畫系的老師非常希望我能過去,因為我連環圖確實畫的好,后來他說幸好你的古典文學不及格。所以是陰差陽錯的事情,那個學習的氛圍帶有一種競爭氛圍的,所以我們那批年齡大的,有一種責任感,機會突然就來了,當初離開四川美院的時候,沒有想到還會回來,附中畢業以后也沒有想到還會回來。沒有辦法。我的分配工作是軍代表分配的。我自愿去大華山,因為我是重慶人,土生土長從沒離開過家,但是念初中的,文革前3年級的時候,我們去大華山上課,因為那個時候辦學的口號是面向工農兵,為人民服務嘛,所以就得深入生活,工農兵它們都要去接受世界觀的改造和再教育,跟后來知青的口號是一模一樣的,知識分子臭老九那時候,但是在那個時候還沒批出來時臭老九,臭老九是隨后文革飯鍋來對知識分子進行一次徹底的革命和一次革命性的鎮壓,但是我們在文革前實際上已經在醞釀了,知識分子要接受全國人民的再教育和世界觀的改造,所以我們去上課啊,也就要為工農兵服務,要畫他們喜聞樂見的,工農兵說是好的就是好的,那時候的標準非常明確,上課呢就去到大華山,到了最窮最偏遠的一些地方,因為要接受世界觀的改造嘛,所以去了就認識了一些山里的一些人,那時住在每一個農民的家里面,跟后來的知青的經歷是一模一樣的,跟他們一起勞動一起同吃同住,真正體驗了那種城市以外的那種山區農民的生活,所以后來分配的時候我就去了,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去了呢才知道那個地方是以前紅四軍,大華山紅四軍他們以前的根據地,我覺得也會有可能,我們分配的時候已經是文革后了,文革中期,那個時候革命的理想也是激勵著我們,所以又這樣一起到那個根據地以后,繁衍那個革命的歷史畫一些歷史的題材,所以我去了,大致是這樣。
楊吟:那等于您在那個時候是完全自愿的去大華山接受改造,干了10年,然后77年回來是吧?
羅中立:當時還是有一種理想,就是要去,因為文革整個我們都是充滿一種理想主義的,既然有一段這么輝煌的歷史,所以一定要去反映它,所以去了大華山,一去就是十年,后來離開那里也是因為恢復高考,就過來了?;剡^頭來我又談到,為什么七七、七八級川美形成了這樣一個團體,他就是有的很強,像嚴歌苓他們這批,還有高小華啊?,F在還在重慶,恰恰都是一些小年輕,他們進校的時候那個繪畫水平很好,因為他們都在學校畫那個考試學校的那一套,所以他們進校的成績非常好,那時候我們都把這一個丟掉了,所以我覺得我們班呢一個是年齡差距大,一個是水平的差距大,這兩個方面非常的突出,還有一個就是學校沒有大師沒有前輩,沒有很大的輩分在前面,做那種資歷的輩分對我們來說也非常有壓力,一進學校所以大家就覺得很寬松,再加上我們年齡大的就提出來,誰也不許把心思用在傳統的那種學校的爭取入團啊入黨啊寫小報告啊,因為文革那個時候階級斗爭大家都是你搞我我搞你,那個時代是這樣,現在的學校不一樣了,大家都一門心思學習,那個時候真的是,要爭取政治上的進步的話一定是要監視監督啊那樣的去搞別人,那個時候整個國家都是這樣你搞我我搞你,運動搞過去就是這樣,真的是人人自危,人人防范,所以我們一進學校那個時候就說,誰也不準搞階級斗爭。后來我們那期就出來了一個人,就是搞階級斗爭的,他就寫小報告,因為那個時候開文革大會大家說話都有點大膽嘛,就開始有一些,他就記那些言行,包括老師的言行他都記,后來那個筆記本就被他們同寢室的一個人看到了,就找到了看,看完了之后就引起了七七、七八級的一次小小的學潮,在學校就造反了,那次不吃飯罷食然后寫大標語大字報,一下子什么公安局啊之類的都來關注了,就是那時很大的一個校園的事件。
楊吟:后來那個人呢?
羅中立:就這個人被倒打一頓,全院的人都在他的寢室里面批斗啊謾罵,搞對方不讓他吃飯,后來有一天晚上,因為我們那是一個很老的老樓,那時候都公用盥洗間嘛突然幾個人就沖出來,燈很昏暗嘛把他的頭給罩住,一頓拳打腳踢,只聽見他拿的那個臉盆從樓梯上乒乒乓乓,連人帶頭就給摔下去了,就是喊媽叫娘的就掉下去了。這個人只聽見腳步聲梆梆梆梆的跑下來然后就聽見門那邊有人笑的哈哈哈的,就是那種,我們那個時候的學潮。
楊吟:就那么一次小風波,實際上整個這四年還是比較風平浪靜的,然后專心學習。
羅中立:那時候不時我們班的,是我們下一個年級的,我們班從來都沒發生過這個,我們班的回憶起來從我來講,應該來說是一生之中非常難忘的四年,也是最幸福的四年,可以說是人生性格當中,你骨子里面任何性格都表現的最徹底最放松的四年,所以我從來都沒感到過這么拘束,那時候走路都是在跳,一高興可以大叫,早上起來就可以哇哇亂叫,就是發瘋了一樣,所以非常的放松非常的釋放,好像是從文革開始那個時候從未有過的那種壓抑和釋放。這個東西也基本上是我們那個時候整個四川美術學院整個學生的笑聲,學習起來,干活的時候那真的是非常下功夫,那到晚上的時候,我們以前剛進學校的時候,十點鐘吧,一關燈就是一片騷動,后來熄燈時間拖到十一點多,然后每天晚上都是有這樣的一幕,然后完了大家 有這樣一個習慣 ,叫歸叫罵歸罵,東西你也打的差不多了,然后他們每個人有一個油燈,里面有一個蠟燭各有各的準備然后每個寢室呢一盞一盞的小燈就亮起來了,大家學習到一兩點鐘十二點以后,像我自己每天都是基本上十二點,然后還要花一些草圖啊寫一些東西啊,這就是當年川美七七、七八級這樣一個學校的環境,所以我就說這樣一個群體它慢慢慢慢出來跟這個有關系,當時差的也慢慢的就出來了,就是學校的一些基本功的要求,分數啊差,但是后來那種差距在縮小,進校的前幾名的最后下去,后的上去,小的在大的帶領下,大的有創作經驗啊文革,都搞創作,小的同學搞基礎,一做創作就瞎了,所以慢慢的整體的交流,都靠到創作上去,后來一搞創作都分數那么高,自己慢慢就起來了。慢慢考慮油畫,那都是三年級的事,如果沒有這個創作的機會,可能我今天會參加這個展國畫的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