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軾：中國算不算市場經濟國家？

中國算不算市場經濟國家，近日來在國際上發生熱烈的爭論．這件事關系到我國出口產品的命運，非同小可，所以大家都十分關心．對市場經濟國家的定義，世界貿易組織有它的規定，本文想從經濟學的觀點來回答這個問題．這個觀點也是世界貿易組織制訂市場經濟國家定義的出發點．

對這個問題最簡單的答案就是″錢能夠度量價值的國家，算市場經濟國家″．再深究一步，就是″價格不發生扭曲的國家，算市場經濟國家．″世界貿易組織所要求的是貿易能夠為進出口雙方都帶來利益，或者說，某種產品出口方的成本低于進口方的成本，從全世界資源配置最優化的目的出發，這種產品應該在生產成本較低的地方生產，把它運送到生產成本高的地方去銷售．所以世貿組織保護這種雙方都賺錢的貿易關系，并禁止一方賠錢的買賣．這種買賣不但損害自己而且損害對方．為了正確地計量成本，價格必須能夠度量真正的價值，凡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就算是市場經濟國家．

這里就涉及到經濟學的根本問題，價值是什么？如何確定商品的價值？價值和價格有什么區別等等．整個微觀經濟學就是回答這個問題的．我們也可以用很簡單的道理把它說清楚．當然，要說得非常透徹，這篇小文章是不夠的．不過我想本文可以滿足大部分讀者得要求．

一個商品的價格怎樣才是正確的？其實回答非常簡單．只要拿錢能夠買到它，而且有了商品也能夠換成錢，更重要的是錢還能夠買成任何另外的商品，這時候，價格自然是正確的，而且錢也能夠度量價值．價值和價格合二而一，不再有任何區別．

反過來講，什么情況下錢不能夠度量價值？如果有了錢還不行，還要有票證，有批文，有定額，像在改革以前憑票憑證買東西，錢就不能度量價值．或者價格不允許隨著供求形勢浮動，造成供不應求，有了錢還是買不到；或者供過于求，商品不能賣成錢．或者干脆禁止某些商品的買賣，比如外幣不能自由兌換，土地買賣需要審批．換句話講，如果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經濟是一個自由經濟，錢就能夠度量價值，這個國家就是市場經濟國家．
在一個市場經濟中，各種商品的價格是互相牽連的．一種商品價格的波動會影響到其他商品的價格．舉例講，如果原油漲價，不讓汽油漲價，就會造成汽油價格的扭曲；汽油漲了價，不讓出租車漲價，就會使出租車價格發生扭曲．在一個完全由供求決定價格的社會中，一切商品的價格都會自動地浮動到最適當的水平上，既不會價格太低供不應求，也不會價格太高供過于求．所以一定是拿錢就可以買到東西．不但如此，還要求生產的自由進入和退出．當商品供不應求時，不僅僅讓它漲價，而且漲價發生的過高的利潤，會由于新進入的生產者的供應增加而被消除．價格依然在合理水平上；同樣地，供過于求時允許生產者因為賠錢而退出．這時候，價格將經常保持在合理水平上．

拿我國的情況看，我們是不是一個自由經濟呢？比起改革以前來，我們取消了幾乎一切票證，絕大部分商品拿錢就可以買賣，的確是自由多了．但是確實還有些商品不是光有錢就能夠買賣的．比如外匯，土地，黃金．而且我國有許多行業還由國家壟斷著，進入和退出是很難的．像金融業就完全被政府壟斷著，其他如電訊，石油，鐵路等取消壟斷還剛剛開始，這些商品的價格有相當程度的扭曲，一般都是偏高．還有市政服務收費標準，像水，電，公交等等價格也不正確，一般是偏低．總而言之，我國價格的扭曲是確實存在的．因此判定我國是非市場經濟國家有他的理由．

因為是非市場經濟國家，我國的出口商品的價格就很容易被懷疑是傾銷．名義上雖然是雙方都賺錢，但是因為我們的價格扭曲，可能真實的成本高于出口價格，這就是傾銷．對方國家不需要舉證，僅僅因為我們被定義為非市場經濟國家，就有理由懷疑我們傾銷．這相當于有罪推定．反過來我們要提出證明，價格沒有低于成本．這個證明是非常困難的．我們用自己的市場價格無法證明成本是多少，因為這些價格已經扭曲著，而必須用一個價格沒有扭曲的市場經濟國家的價格來推斷我們的真實成本．經常用來作參考的是新加坡．市場經濟國家都是發達國家，用他們的價格體系了推斷我們的真實成本，實在是非常不合理的．

那么我們的非市場經濟國家的地位有沒有改變的可能呢？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物，我們的價格有扭曲，即使是市場經濟國家的價格也一樣有扭曲，程度不同而已．比如稅收就會使價格扭曲，尤其是環境稅，究竟是否合理，是很難判斷的．社會福利稅也會使價格偏離成本，各種補貼，特別是對農業的補貼，對整個價格系統造成的扭曲相當可觀．所以發達國家同樣存在著價格扭曲．最近連續有三個國家承認中國是市場經濟國家，他們是澳大利亞，新加坡，馬來西亞．這個談判過程不僅僅是經濟學的辯論，還有其他許多因素在起作用．我認為認定中國是市場經濟國家是完全應該的．因為我們自己的經驗證明我們很接近自由經濟．尤其是拿一個發達國家的價格體系來推斷我們的真實成本是近乎荒謬的，這樣造成的扭曲，比承認中國是市場經濟國家的扭曲更為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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