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川：強權政治下的蛋

泊莊是冀中平原上的一個偏遠村莊，1500多戶5500余人，村民從1994年開始大量養雞。這個逐漸富裕起來的養雞專業村，常常成為市、鄉、村各級機關工作人員迎來送往的地方，村干部請吃送禮成風。河北省辛集市中里廂鄉泊莊村村民委員會在清查上一屆班子留下的賬目時，發現一個巨大的黑洞。在各式各樣的請吃送禮清單上，1995年至2005年，僅雞蛋一項就有201320元，辛集市幾乎所有的政府部門都送到了。泊莊村村委會主任劉鐵鏈給記者算了這樣一筆賬，按照每公斤6.5元的批發平均價格計算，這些雞蛋也有30余噸。(1月5日《中國青年報》)

如果你沒種過地，你就不知道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稼穡之苦；如果你沒在農村生活過，你就不知道鄉村政治有多復雜；如果你沒在基層開過店、做過小生意，你就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難。因此，對于我這樣一個有過農村生活經歷的人來說，30噸雞蛋委實不值得大驚小怪，只是讓我重溫了基層生態的無奈與冷酷。

且看報道中讓人哀怨的細節。這些送雞蛋的清單涉及辛集市電力局、公安局、農機局、法院、交通局、煙草局、鄉鎮等方方面面，其中僅公安部門賬面上就有458箱，占了三分之一?；旧闲良兴械男袠I和部門都送到了。送禮甚至送到了河北省保定市精神病醫院。面對這些飛舞的權力之手，我們可以看到了權力那一張張張開的血口大嘴，令人不寒而栗。

報道中還有一個細節，在中里廂鄉政府，記者見到了這些賬目，它們裝滿了一個布袋和兩個紙箱，賬目大都是泊莊村原負責人和會計用白條所記，如“公安局某某取雞蛋兩箱”、“鄉來人取雞蛋兩箱”等等?！叭　弊忠怀?，意味無窮，它說明了一些職能部門把侵吞雞蛋當作習慣性動作，絲毫沒有任何不妥、任何扭捏、任何羞怯，成了例行公事；還讓人看到這些雞蛋本來就是他們的，只是暫且寄存在泊莊，然后待機再“取”?？傊?，泊莊成了他們的雞蛋基地，成了他們的提款機。

通過這幅浮世繪，說明了什么？據報道，泊莊現任村委會主任說，這是原村支書馬占午用集體的錢送禮，換來自己的榮譽，茲有證據，“馬占午曾被評為辛集市十大人民公仆、市勞動模范、市人大代表等等?！彪y道只是利益交換嗎？只是“借花獻佛”嗎？當然不只是！筆者老家一遠房親戚，在小鎮上開了一家大排檔，鎮上的一些部門總是白吃白喝，親戚敢怒不敢言，要表現出不耐煩，停電斷水算輕的，稅務部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工商部門讓你關門，派出所的讓你不得安生。明乎此，即可知道為什么電力局、公安局等方方面面也吃泊莊的雞蛋了。

說明了什么？說明了制度的疲軟，現行法律法規遭遇了虛置?！吨泄仓醒?、國務院關于推進農村稅費改革試點工作的通知》要求，一律取消村級招待費開支，但在泊莊，取消村級招待費、禁止在村里招待下鄉干部的規定，成了一紙空文。根據《河北省農村集體資產管理條例》規定，村支書根本無權處置村民資產，不能糟蹋村民的財產，但該條例依然被踐踏。

還說明了什么？30噸雞蛋經泊莊村原支書送出，村民一定不甘不愿，但最終送成功，拿成功。這說明泊莊村民花錢買平安的無奈，更說明了村民權利的貧困，他們無法伸張自己的權利。送雞蛋持續時間長達十多年，原村支書一直安然無恙，毫發未傷，說明監督缺位，各種利益盤錯糾結，《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已經流于形式，村民遭遇了維權之困，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選出自己信賴的村委會，而這不能不讓人痛心。

一個小小的雞蛋，載不動許多愁，雞蛋的表面涂滿了光怪陸離的強權面容，比如，吃拿卡要何其嚴重，制度被虛置，村民維權無力，還有破缺的村級民主生態……總之，如果不消除這些亂象，壯大村民權利，30噸雞蛋就不可能填滿權力“貪吃”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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