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鐵本事件到郎顧之爭

 

文釗

 

 

 

 

沒人會想到，投入水中的第一個石子，是一份河北省的紅頭文件。文件名為《關于政法機關為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創造良好環境的決定》，是2004年河北省一號文件。

 

引起軒然大波的是其中的第七條。大意是，對民營企業家在過去經營中法律超限已經過訴訟期的不再追究，對企業家出現的法律問題能夠采取更溫和、更寬恕的態度。

 

這無疑觸動了中國社會的一根敏感神經。河北毗鄰北京，加之此后官方保持沉默，由此想象空間更大。這個規定本身是否合法，民企有無原罪又該不該被赦免，一時成為全國性辯題。

 

很多人相信，這跟即將召開的兩會討論的問題有關。3月召開的全國人大會議上，審議通過了憲法修正案。首次主張“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跟“公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說法相比，私有財產權似乎還是矮了一截，不過，“私產入憲”畢竟是破天荒頭一回。樂觀的人們相信，民營企業家就此有了護身符，然而歷史的反復往往超過想象。對公產私產的保護爭議，更大的風波出現在一年后提交審議的《物權法》上，原罪問題，未來幾年中還會被頻繁地牽扯出來。

 

經濟升溫的速度比社會熱點升溫的速度還要快。原本學者們料想，SARS可能將2003年的經濟打入冰點。但僅僅過了一個季度，經濟增速就恢復了，到了2003年四季度，已經接近10%。經濟過熱了嗎？這個詞匯久違了——上一次經濟學家們預警經濟過熱，還是亞洲金融危機之前的幾年。

 

爭論從2003年下半年就開始了，各個部委態度不大一樣，地方政府更是心思各異。東部地區的官員說，不是中央要我們發展得更快一些嗎，怎么就過熱了？西部地區的官員也覺得委屈，本來發展就慢，不快一點怎么追得上東部呢？新一屆政府接手第一年遇到SARS，渾身的勁兒還沒使出來呢。

 

好多南方的企業感覺招工沒那么容易了。剛開春時媒體上只說是民工短缺，幾個月后就成了“民工荒”。隨著天氣轉暖，電荒又來了，煤電油運，這根弦繃得越來越緊了。發改委的官員警告：我們發展經濟對能源的消耗現在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從半年前開始，發改委就不斷警告要遏制投資過快增長，然而現在，投資好像一匹脫韁的快馬，根本就拽不住。

 

戴國芳和鐵本在這個時候進入人們視線。這是2004年的4月28日，江蘇鐵本，這家名不見經傳的民企，竟然上了溫家寶總理主持召開的國務院會議。

 

 

 

（戴國芳和他的江蘇鐵本，命運在2004年的宏觀調控之下被改變。）

 

新華社發布的消息說，鐵本從2002年初籌劃在常州市和揚中市建設設計能力為840萬噸的大型鋼鐵聯合項目，次年6月開始施工。項目在建設過程中，地方政府越權分22次將投資高達105.9億元的項目分拆審批，違規審批征用土地6541畝，事件被定性為“一起典型的地方政府及有關部門嚴重失職違規，企業涉嫌違法犯罪并造成嚴重后果的案件”。

 

鐵本的老板正是戴國芳。國家稅務總局隨后宣布，“認定江蘇鐵本公司等3家企業偷稅2.94億元”。戴國芳等16人被捕。

 

這一年戴國芳41歲。據說他以廢鋼經營起家，鐵本成立不過8年，他的目標卻是“三年內超越寶鋼”，力爭世界500強。戴國芳日后在看守所里對前來采訪的記者說：“當時的所有手續都是政府去搞的，我們也沒有去過問這些事。當政府說可以動了，我們就開工了。”

 

他的命運就此轉折。兩年后他和同案被告被正式起訴，罪名是“虛開發票，抵扣稅款1.6億元”，這讓北京大學教授周其仁倍感困惑：鐵本案怎么就成了一樁稅收官司？要知道兩年前震動全國的鐵本案，直接起因是“違規建設大型鋼鐵聯合項目”。他的問題沒人能回答。2009年4月17日，戴國芳被判五年有期徒刑。這距他被司法機關限制自由剛好五年，因而判決后戴國芳重獲自由。

 

戴國芳被看作2004年宏觀調控的“祭旗者”。坊間有此議論不奇怪。2004年前后，一批民營企業家開始大規模進軍鋼鐵、有色、電力、煤炭等能源重化工汽車領域。他們中間有劉永行的鋁業、張志祥的鋼鐵、王傳福的汽車等。很多人相信，民企的重型化的努力遇上地方政府大干快上的沖動，由此催熱了中國經濟。

 

一些敏銳的企業家感覺，中央關于民營經濟政策“不再有人提及”、“沒了音信”。一場始自2003年的民企重型化浪潮，似乎就此偃旗息鼓。很多人想到了1992年那波宏觀調控，宏觀調控針對民企的說法一時涌動?；蚴菫榱嘶貞@種議論，7月25日，國務院在青島召開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座談會。中央統戰部副部長胡德平對前去采訪的記者說：“我們對宏觀調控有自己的理解——我們的理解是正確的，宏觀調控不是針對民營經濟。”胡德平是胡耀邦的長子，兼任全國工商聯第一副主席，工商聯被認為是民企的“娘家”。

 

娘家人這么說，民企老板緊繃的神經似乎放松了不少。也許是為了讓他們更放松一些，9天后，一項評選表彰啟動，中央統戰部宣稱，100名民營企業家將被命名為“優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以官方的名義對有貢獻的民營企業家進行表彰，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幾乎是在戴國芳夢破的同時，中國另一位民企中的人物也已經走到懸崖邊緣。僅僅60天，唐氏兄弟用18年心血締造的德隆帝國轟然倒塌。從2004年4月資金鏈斷裂到5月底唐萬新失蹤，唐氏兄弟對德隆全局失控。

 

沒有人想到會那么快，甚至唐萬里自己。這一年3月，他還對媒體說，最大的誘惑是生意的誘惑，我們總是渴望做那些更高端的生意，但如果不把握好，就會帶來災難。很快，他就徹底喪失了改正的機會。

 

德隆系旗下公司林立，資產狀況隱秘。實業企業有200多家，行業從番茄醬、水泥到重型汽車、鐵合金，不一而足；而在金融領域，德隆控股、參股了多家證券公司、租賃公司、信托公司、商業銀行等等。據說，唐萬里曾經長嘆：“金融風險太大了，還是做實業穩當，這次事情過去后再也不搞金融了”。

 

這一年，被冠以“郎旋風”名號的郎咸平頗有“橫掃”的架勢。這位港大教授先后發文質疑海爾、TCL和格林柯爾的改制。8月9日，在復旦大學一次題為《格林柯爾：在“國退民進”的盛宴中狂歡》的演講中，郎咸平七問格林柯爾董事長顧雛軍，他斷言“MBO是掠奪國有資產最好的辦法”、“國有資產流失狀況令人痛心不已。”

 

此前，郎咸平是一個名氣未彰的財務學教授。到了這時候，他有了“郎監管”和“民企殺手”兩個別號。短短數月，這場他和格林柯爾董事長顧雛軍之間的爭端迅速發酵，成為國企改革方向的大爭論。一開始媒體稱經濟學者集體失語，后來張維迎、周其仁等學者相繼站出來為國企改制辯護。

 

在這樣一場大爭論中，成立才一年的國資委成為眾矢之的。國資委先是表示國有大企業不宜MBO，到了當年末，干脆叫停了大型企業MBO，時任國資委副主任的李毅中這樣說：“有的人把問題夸大了，難免以偏概全，甚至提出要暫停國企改革和國有產權交易，這個結論顯然是不對的；另一種觀點是仍然主張國有經濟從一切競爭性領域中全部退出。”他說，“這兩種議論都是片面的，都是不符合事實、不符合中央精神的。”

 

郎顧之爭的另一方，顧雛軍在2005年7月被拘，3年后因虛假注冊、挪用資金等罪獲刑。同樣被質疑的TCL，后來與法國湯姆遜合資成立公司，之后又與阿爾卡特共同成立全球手機公司。2005年的年末，聯想少帥楊元慶宣布收購IBM的電腦業務。幾年之后，無論是TCL還是聯想，都在痛苦的調整中為國際化付出了不菲的學費。

 

但是這一年被稱為民企國際化元年。

 

12月24日，100名非公有制經濟人士被授予“優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稱號。這份名單上，有距離鐵本公司不遠的沙鋼集團董事長沈文榮，后來中國第二、全球第七的鋼鐵公司掌門人。不過，如果現在再看這份名單，人們的感慨會更多一些。

 

 

 

2004年    關鍵詞：民資

 

民間熱詞

 

大頭娃娃

 

在安徽阜陽農村，很多嬰兒陸續患上“頭大、嘴小、浮腫”的怪病，成為畸形的“大頭娃娃”，后來發現與食用營養缺失的劣質奶粉有關。截至2004年4月，阜陽已經收治了171例 “大頭娃娃”，其中有13名死亡。

 

劉翔奪冠

 

2004年8月27日，劉翔在雅典奧運會男子110米欄決賽里奪冠，這是中國男子項目首枚奧運會田徑金牌。

 

亮晶晶

 

“亮晶晶”本是奧運英雄榜上田亮與郭晶晶 “雙劍合璧天下無敵”的典范，卻最終演繹成緋聞的代名詞。

 

馬加爵

 

2月13日至15日，云南大學學生馬加爵連殺4名同學后出逃，28天后落網，同年6月被執行死刑。此案由于作案者身為大學生且手段極其殘忍而備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