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80年代初，尊崇日本是改革開放的一個重要標志。那時，一個人積攢很多年收入，也買不起一塊汽車擋風玻璃，只有少數人才能擁有日本小汽車。到了1990年前后，普通人的時尚標志是日本的隨身聽，這東西的功用大概近似MP3，而歐美產品對我們完全遙不可及。

現在，國人似乎已經忽視了歐美日，而把追星目標集中到了朝鮮半島。哈韓是持續多年的時尚，趨之者若鶩，至今不衰；哈朝也正儼然成為最新潮流，追星者中多是底層人士，也不乏高官、教授。韓國領先中國很多年，而朝鮮映照出30多年前的中國。這大概是它們作為 “模式”而分別走紅的原因吧。但是，如果60多年前的國人預知到我們今天的出息，一定會痛心疾首。他們絕不會想到我們的精神和文化會衰落、墮落到如此地步。

如果以韓國為參照，中國進步并不快，至少在普通人的生活水準和大眾文化方面不容易找到“高速發展”的痕跡；如果以朝鮮為榜樣，我們30年的發展毫無必要，不如倒退回去。在過去30年，中國上層從經濟發展中得到的好處比底層大得多，他們學習朝鮮顯然不在經濟。在網上，哈韓族與哈朝族經常對峙，他們都在想象中國應該成為的模式。其實，爭論也反映到中國的外交政策中來了，而且偏向明顯。但我們為什么不能根據中國的國家利益做出選擇呢？

吃肉與喝湯

據《讀賣新聞》12月7日報道，朝鮮金氏第三代領導人金正恩許諾，在三年之內讓人民吃上米飯，喝上肉湯。他希望把經濟恢復到上個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的水平。那時，“米飯肉湯”是他爺爺給朝鮮人民的許諾。這位第三代領導人還說，如今可以沒有子彈，但一定要有糧食。

朝鮮人民在期待喝到三年后的肉湯，而早在20年前，中國人就已經批判“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了，批判者的意思是，有肉吃的人不應該對現實不滿。其實，無論是吃肉還是喝湯，食物都是我們自己勞動掙來的，不是別人施舍的。但是，在一個受到嚴密控制的社會里，財富的創造力確實是由統治者決定的，社會的富裕與開放需要統治者的魄力?，F在，我們不僅有肉吃，而且還有了更高的目標：爭取少吃一點有毒食品。朝鮮可能也將走上這條路吧。

如果“喝湯”新聞是真實的，朝鮮未來可能出現一位注重民生的領導人，中國的大量援助不會繼續被浪費。中國也許在期待金正恩帶來的變化，只是作為外交秘密沒有明說，甚至愿意為此承受指責。但政治是現實的，我們不應為了幾年之后的可能性而放棄現實，并犧牲很多外交資源，況且中國的援助和支持有助于朝鮮維持現狀，延緩有利于朝鮮乃至東北亞的變化。

中國外交必須“有所作為”，而且必須是多方面的，不僅要對美國在黃海的軍事演習提出抗議，也要施加壓力促使朝鮮改革開放。朝鮮的未來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維護穩定，保持現狀；二是改革開放，改善民生。后一種更符合中國利益，也會得到美國的支持，從而減緩東北亞危機。如果朝鮮取得經濟自立，它不必再虛張聲勢，南北將實現緩和，但半島統一的日期可能更久遠。真到那一天的時候，民族主義可能已經退潮，半島統一不會危害到東北亞的穩定與和平。

在大國與小國的對抗中，小國多次得手，游戲仍將繼續。只要它被按住一次，游戲就結束了。而在朝鮮半島局勢中，中國必須做吃肉者，不要淪落為喝湯者，更糟的是，連湯都喝不到。

足球與外交

這里不談今年夏天中國隊絕對不會參加的世界杯。國際政治和足球有相似之處。首先，外交和足球都是比賽，有很多觀眾，有直播，也有新聞。盡管有許多內幕和黑幕不為人知，觀眾仍然能夠根據常識來評論外交和足球。這樣做還有一大好處：不用過于擔心“泄露國家機密”。

足球有不同的打法，如歐洲風格和南美風格，當然，還有具有中國特色的足球運動。觀眾能夠根據場上表現來判斷球隊的好壞，而不需要接受這個球隊的特色，了解這個球隊的內幕。

如果球員在場上總是跟在對手后面奔跑，想把球搶過來卻搶不到，還把自己跑到小腿抽筋。這樣的球隊，即使在上場前有很多豪言壯語，大概也算不上優秀。如果有人總把球帶丟，或者經常把球傳給對手，那么，無論根據什么規則和潛規則，大概都可以說他不是一個好球員吧。

足球是全民運動，即使對足球了解很少的人，也知道后衛不要在己方禁區內玩球，炫耀球技。被一些人看作后衛的國家已經玩丟過一次球了，那次是我們自己撲出去的。這樣的玩法不應再有第二次。

在中國，外交和足球還多了一條相似之處：有許多熱衷者和喜好者，卻缺少好球員和好球隊。

獨立的東亞

中國當然要爭取把球控制在自己的腳下，避免在進攻中把球傳給對手。這需要體力和技巧。

要在外交中控球就必須承擔責任。權力與責任難以分割，這是國際政治與國內政治的一大不同，中國需要逐漸熟悉。在外交的球場上有很多球，球隊需要設法把它們一個個都踢進大門。

在東北亞，中國至少要踢四五只球，而不只朝鮮，還要防止在不情愿的情況下被踢。前不久，日本和韓國都出現了與美國離心的傾向，向中國靠攏。這是在中國的軟權力和硬權力都比美國差很多的時候。中國的地緣政治優勢是美國不具備的，這種優勢將長期存在，也要求我們具有長遠目光，為將來做好準備。如果東北亞各國實現和解，美國將失去插手和干涉本地區的機會。但近期以來，中國作為球員，日本和韓國兩只球已被美國搶走；中國作為球，被朝鮮踢出了界外。

現在，東北亞球場上的主力隊員是美國，但美國并不是中國的敵人。在很多事情上，中國和美國的利益至少是接近的，比如自由貿易、自由航行、氣候變化、朝鮮半島穩定等等。美國將來也只不過回歸為一個 “正常國家”，不再是主導國家，但仍是東亞深受歡迎的重要伙伴。

哈朝族和哈韓族應該把眼光放得更遠一些。中國的地緣政治優勢不限于東北亞，中國的政治、文化雄心也必然超過朝鮮半島一隅。為此，也更為了國內目標，中國需要培育更多的軟權力。有了以軟權力為支撐的地緣大戰略，中國的“和平崛起”和戰略空間拓展才會真正有保障。

（經濟觀察報高級編輯）

（dingli@eeo.com.cn）

(作者最近新書《地緣大戰略》兩卷本，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