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派的告別

本周，在即將卸任之時，賴斯接受了《華盛頓郵報》記者的最后一次采訪，她的心態顯得無比陽光。談起世界上的各種問題，賴斯始終顯得熱情洋溢，簡直就像是邦葛羅斯博士的女兒（譯注：邦葛羅斯博士是伏爾泰筆下的一位樂天派哲學家）。當被問及她對哪些政策感到遺憾時，賴斯輕快地反問道，“你莫非是要說，你難道不對某某事感到驚悚嗎？”

上周一，布什總統也召開了最后一場新聞發布會，他的語氣也是同樣的樂觀，不承認自己犯過錯誤。布什依然一如既往地和藹可親，對那些負面評價不屑一顧，稱那些觀點只代表“眼前的歷史”，而他要關注的是長遠的、宏大的前景。布什說：“在總統任內的每一天，我都感到很快樂”。最令人驚訝的是，他說得一本正經，毫無撒謊的嫌疑。

八年來，這些“樂觀的保守派”主導著美國的對外政策。這個詞聽起來有些矛盾，但在布什總統任期的最后一周里，當政者仍牢牢堅守這樣的思維。布什政府既持有一種陰沉的、保守主義的觀點，認為使用武力是必須的，同時又抱有一種玫瑰色的理想，認為人類可以自我完善，走向完美。這兩種矛盾態度結合起來，就帶來這樣一種結果：布什政府以武力的方式來促進世界的改善，而這種對外政策讓其他國家感到恐懼和憤怒。

奧巴馬即將上任，在我看來，這代表著“悲觀的進步派”的時刻就要到來。這種新的世界觀也是兩種思路的結合：其一是改善人類生活的自由主義愿望；其二是對政治力量與武力的局限性做一種現實主義的理解。1961年上任的肯尼迪總統也是一位進步主義者，他告誡人們要“不惜一切代價，不怕重擔壓肩”。與這種激情洋溢的態度相比，奧巴馬所持的是一種較為悲觀的進步主義?？夏岬系哪欠N進步主義，我們已經嘗試過了。

要等到奧巴馬發表就職演講的時候，我們才能明白他將奉行什么樣的方針。但不久前他在喬治梅森大學做了一場演講，頗不尋常的是，他沒有使用那種 “我們要在地上建立天國”的措辭。奧巴馬以暗淡的口吻描述了高達兩位數的失業率，并稱現在的美國工人是“失落的一代”。

奧巴馬在美國廣播公司的 《本周》節目里同主持人史蒂凡諾波羅斯（GeorgeStephanopoulos）探討了情報問題。在收看過程中，我發覺這位悲觀主義者對潛在的災難感到擔憂。奧巴馬在競選中曾承諾，上任之后要禁止嚴厲的審訊方式，以及其他在反恐斗爭中使用的過激方法。而副總統切尼則警告說，奧巴馬在改變政策的時候，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史蒂凡諾波羅斯問奧巴馬，對切尼此言有何評論，奧巴馬的回答很驚人：“我想這是很好的建議”。

為了強調這一點，奧巴馬還表示，他將反對對中央情報局等機構的過錯進行事后調查。他的理由是，“在國家安全問題上，我們必須著眼于樹立未來的正確，而不是檢討過去的錯誤”。這是一種現實主義的態度，應當會讓那些準備和保守派算賬的自由派感到失望，但這明顯向人們表明，奧巴馬沒有志得意滿，他清醒地意識到，基地組織及其盟友仍對美國構成嚴重的威脅。

進步悲觀主義的典型代表是喬治·奧威爾。奧威爾曾是一名熱情的社會民主主義者，但也是一個政治上的反對主義者。他既不相信左派改善世界的沖動，也不相信右派的帝國沙文主義。在著名的小說《一九八四》和《動物農莊》里，奧威爾對烏托邦式的沖動表達了深深的疑慮，并認為這種沖動很可能被專制的領導人利用。奧威爾畢生處于矛盾之中，一方面他是一位進步主義者，一心想要拯救世界上受苦受難的人，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位悲觀主義者，他清醒地知道，這種人道主義的沖動很可能被人利用，導向錯誤的方向。

布什的大錯是，作為一個樂觀主義者，他相信可以對全球實行社會改造。他揮兵殺入伊拉克，并堅信美國可以以西方式的進步理想來重塑這個傳統的部落社會。當談論伊拉克、阿富汗和其他穆斯林國家的民主時，布什的口氣像是說，這是一種不可避免的趨勢，民主自由是一種不可違背的歷史性力量，而不是脆弱的、不完美的凡人所做的選擇。

但奇怪的是，保守派一般都對宏大理念和宏大規劃抱有根深蒂固的疑慮，而這一點在布什身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布什常常提到林肯總統，但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林肯是一個多么嚴重的悲觀主義者，他曾經多么迫切地希望避免美國內戰。布什在伊拉克戰爭前夕直截了當地說：“讓我們動手吧！”很難想象，林肯會說這樣的話，會有這樣的思維。

如果陽光的、總是信心滿滿的布什需要讀一些美國史的話，他最好是讀一下麥迪遜在 《聯邦黨人文集》中對樂觀主義發出的警告：“如果人類都是天使，政府就是多余的?！?

這些樂觀的保守派在上臺時意志堅定，富有一種天生的方向感，在下臺的時候，他們依然如此。面對這樣的一群樂天派，若有勇敢的史家想要描述他們執政期間這段辛酸痛苦的歷史，恐怕也會感覺難以下筆吧。

（本文由《華盛頓郵報》提供中文版權。趙信/譯）

大衛·伊格內休斯

美國《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曾任《國際先驅論壇報》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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