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陶短房/文 中東各國中最新被卷入抗爭大潮的是阿曼：2月26日，阿曼的示威者才進行了第一次示威抗議，但僅第一個晚上便擦出火花：據阿曼官方稱，示威者在首都馬斯喀特以北的蘇哈爾集結，沖擊了警署并釋放部分囚犯，還焚燒了一座政府建筑和一座超市，事件導致1人死亡，20人受傷，而當地一些醫生和示威者則稱可能至少有6人死亡。

在海灣六個君主制國家中，阿曼是經濟實力最弱、也最不為外界所關注的，但事實上，這個國家卻是海灣各國中統治結構最脆弱、社會矛盾最復雜的。

盡管目前的阿勒賽義德（al Said）王朝已統治200多年，但這個地廣人稀的瀕海沙漠國家，卻是海灣六國中統一最晚的：山區的阿曼教長國在上個世紀獨立長達47年，直到1967年才被王朝吞并；現任國王卡布斯（Qaboos bin Said al Said）系1970年在“7.23政變”中由佐法爾（Dhofar）貴族和軍官團擁立，佐法爾人屬于“南方人”，人口總數僅占全國總人口比重不到10%，而占總人口超過一半的馬斯喀特-巴提納各部落對此并不滿意。

雖說號稱“改革派”，但長達38年的“阿曼新政”卻步履緩慢：如今的阿曼雖然號稱“海灣六國最具公民社會氣息”的國家，內閣（Diwans）中甚至包括3名在海灣極為罕見的女部長，但既沒有議會，也沒有政黨，雖然有內閣，但國王身兼國防、外交、財務大臣，1991年的“新改革”后索性再兼任首相，一切內外大權幾乎都由國王一人包攬；面對“分權”、“民主”的要求，他在1981年10月成立了“全國協商委員會”（SCC），包括經濟、法律、公共服務、文化教育、社會衛生5個委員會和55名任期兩年的成員，但這個委員會只有參謀權沒有立法權；國王也曾搞過一個“民選咨詢理事會（Majlis ash-Shura）”，甚至在2003年組織過一次普選，但選出的代表卻無所事事，連橡皮圖章都不如……作為海灣六國中教育普及最快、本國公民人口比例最高和人口平均年齡最低的國家，這樣緩慢的社會演進，當然會產生越來越多的不滿。

卡布斯本人曾經在英國留學、入伍，支持他的佐法爾貴族和軍官團也有濃厚親英色彩，即位后，他在國內實行保守政治，在國際上則奉行親美英的政策。由于阿曼控扼霍爾木茲海峽，并面向阿曼灣，雖不是最重要的產油國，但“40%的國際原油運輸和阿曼有關”，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因此美國、英國一直著力扶植海灣六國君主中最“西化”的卡布斯。但他的這種西化色彩在國內爭議很大，近年來，隨著石油收入減少，卡布斯推行“五年計劃”和“國際化政策”，極力引進外籍勞工，發展多元化產業，引發本土人士的強烈抵觸，在這些人看來，國際化戰略讓阿曼難以擺脫全球金融危機影響，并在國際金融資本的沖擊下出現通脹潮，而大量外勞的涌入則搶走了更多本國年輕人、尤其高學歷年輕人的飯碗。

此次爆發抗爭的蘇哈爾（Sohar）位于首都馬斯喀特以北200公里，是卡布斯“石油產業替代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阿曼乃至海灣六國最大的工業開發區，包括一座大型油港和一座大型煉油綜合企業，2006年剛剛投產，是首都的北大門，抗議者所占據的環島，正是阿曼南北高速公路“首都連接線”的閘道結合部，示威者在這座環島安營扎寨，并命名為“改革者環島”，其用意不言自明；而阿曼官方當然不能容忍有人卡住首都的脖子，最終導致沖突發生。

阿曼近年來經濟情況雖差，但2006年公務員即集體加薪15%，此后各行業薪水普調，加薪幅度最高的行業竟接近50%，最低月薪由120里亞爾上調到140（1里亞爾約合2.6美元），因此“貧窮因素”僅是此次抗爭的很小一個因素，據法國《觀點》雜志援引目擊者的話稱，2月27日示威第二天，竟有10多名示威者乘坐私人直升機從“遠方”直接“空降改革者環島”參家示威，示威者的口號包括“真主偉大”、充分保證國民就業，減少外籍勞工，并合理分配石油收入等，而在第二、第三天蔓延到南部重鎮薩拉拉赫（Salalah）和東南部新興工業區賈爾（Jaar）的抗爭中，已有人喊出“國王下臺”的口號，很顯然，在社會矛盾錯綜復雜、王權既集中又有些單薄的阿曼，如此規模的抗爭，注定是具有鮮明政治性的。

阿曼號稱“阿拉伯半島的航海家”，歷史上曾在東非建立航海霸權，但和半島上其它酋長國的淵源反倒并不深厚，該國最大的教派居然是冷門的“伊巴迪教派（Ibadhi）”，占人口75%，什葉派也占17%，伊朗軍事貴族“波斯哥薩克”曾在當地擁有深厚政治影響力，當各部落、酋長達成妥協時，王權便可穩固，否則就只能依靠外力，歷史上阿曼各王朝曾依靠過阿拉伯人、波斯人、葡萄牙人、英國人，如今則是美國人，而國內各勢力和不同外部勢力的縱橫捭闔，也讓該國出現過反復動蕩的政局，此次事件至今，“動靜”雖尚不算大，但倘處置不當，也可能引火燒身，甚至加劇全球航運界和原油市場的動蕩。

示威發生后阿曼王室一面指責示威者“散布不實之詞”、“夸大傷亡”，一面讓國王出面提出“改革”措施，包括提供50000個職位、每月給所有登記失業者150里亞爾（約合390美元）津貼，以及成立“部長委員會”，并賦予擁有83名成員的“咨詢委員會”更多權力，但這些措施和幾十年來推行的所謂“新政”并無實質區別，王權獨大的狀況毫無改變，顯然不會令意在削弱王權的示威者滿意。

從阿曼形勢判斷，國王身兼首相等四項要職，雖然大權在握，卻也讓王室和示威者間少了妥協、轉圜和緩沖的余地，類似巴林示威者提出的“倒閣”之類訴求，在阿曼也等于變相讓國王下臺，示威者的目標，很可能是迫使國王放棄內閣兼職，并進而實現“咨詢委員會”的議會化，國王能在多大程度上讓步，以及流派復雜、立場五花八門的反對派能否實現整合，并把握抗爭的分寸，將決定阿曼這張“阿拉伯半島的風帆”未來究竟飄向何方，要知道，留給王室的思考時間并不多：國王卡布斯恐怕是伊斯蘭當代各王朝中惟一既無配偶，又無子嗣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