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村6年不死秘訣
經濟觀察報 記者 劉長杰 郭宏超 2008年7月9日，沈陽市郊，雨后荷蘭村更顯破落。當日，一紙《破產通知書》送達到歐亞實業有限公司（簡稱“歐亞實業”）現任總經理、楊斌的四姑楊風林手中，通知書的簽發人是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
要求破產的理由是沈陽市建筑承包開發工程公司、沈陽禾大高效農業裝備有限公司等三家公司向法院申請把歐亞實業破產償債。
荷蘭村的主人、昔日富豪楊斌此時已經入獄數載。自楊斌2002年10月被捕以來，荷蘭村項目一直懸而未決，六年來一路風吹雨打淪落成“爛尾”，這一次破產償債的通知下來，楊斌和他的荷蘭村終于要走向了終結。
7月10日夜，時近凌晨，睡夢中的楊風林在其荷蘭村別墅區的家中被敲門聲驚醒，沈陽市公安局隨后把她帶走刑事拘留，理由是“非法銷售查封資產”。
這意味著，荷蘭村六年來在楊斌獄中遙控下的“賣房求活”的維持生存之道，就此終止。
地方主導破產
沈陽市三經北街9號，沈陽迎賓館，俄式建筑群，綠樹成蔭。新成立的“荷蘭村破產清算工作組”駐扎在南園三樓。據賓館工作人員介紹，工作組進駐時間并不長，白天基本沒有人辦公，人一旦來，就顯得很忙。
六年多以來，有關荷蘭村處置工作的小組，沈陽市先后成立了七八個，均無果而終。此次成立的荷蘭村破產清算工作組，由法院、公安局、國土資源和規劃局等多個政府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組成。
7月15日，歐亞實業現任管理層將一紙回復函遞交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函件稱：歐亞實業對法院簽發的“破產通知”內容有異議，董事會也不同意公司進行法律上的破產清算。
6年來，沈陽市針對荷蘭村遺留問題，先后成立了善后工作組、啟動工作組、招商工作組等等，但沈陽市和歐亞實業雙方，從未就荷蘭村的處置和發展達成過一致意見。到后來，雙方更是發展到各行其是、各執一詞。
本報從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了解到的信息表明，這一次法院沒有事先與荷蘭村溝通，而是應債權人的要求，直接發出破產通知的。
截止發稿前，有關荷蘭村破產還債一事仍未正式立案，但荷蘭村方面認為，“破產通知”的收悉，已經可以視為司法解決荷蘭村歷史遺留問題的第一步。
“立案，然后走依法破產清算的路子?！焙商m村隸屬的于洪區政府的一位官員稱，荷蘭村下面要走的路，與此前該市的另一家知名企業“蟻力神”破產的路子相似，那就是政府方面突然宣布企業走破產程序，然后進行資產清盤，最后按比例償還相關債務。
“這幾年，我們一直在維持，但也在為社會做著貢獻，對荷蘭村房產的維護，道路的維修等等。我們在這種情況下，堅持了6年?！睔W亞實業公司副總裁邊守捷明確表示，公司不同意破產，并稱公司的經營一切正常。
荷蘭村現有300多人留守，正常營業的只有水上樂園餐廳。盡管餐廳也虧損，但在那里工作很清閑，工資有保證。知情人說：“荷蘭村六年不死的秘訣，就是在楊斌遙控指揮下的私底下賣樓?！?
6年不死
關于荷蘭村及楊斌，十年來一直眾說紛紜，撲朔迷離，從6000多畝農用地被違規建房到楊斌獲刑后，荷蘭村六年不死的“爛尾樓”神話。用楊斌貼身“近臣”的話說，最終留下的是一個多輸的局面：楊斌入獄、政府棘手、土地荒廢、百姓遭殃、債務復雜、社會不穩。
從1999年投入建設至今的十年來，荷蘭村一共有過三次集中建設高峰。
2000年以前，楊斌利用沈陽當地商業銀行的數億元貸款，進行了第一次集中建設，住宅和別墅項目基本建成。2001年7月，歐亞農業香港上市成功后，楊斌將股市融來的7億多元港幣，投入到荷蘭村一系列旅游項目上去，形成這些爛尾項目，這是第二次集中建設。最后一次集中建設，出現在2004到2005兩年間。此時，楊斌身陷囹圄。此次投入荷蘭村園區的旅游項目接續工程等所耗費的2億元，為“非法銷售查封樓房”所得。
“上市后的那幾個月，楊斌意氣風發，每天上班不批出幾百萬，就不算上班?！焙商m村的員工回憶道，2001年入冬以后，歐亞農業香港上市的融資很快被荷蘭村的巨大開支消耗殆盡，楊斌沒錢了。
2002年9月起，歐亞農業被港交所停牌，后被清盤。此后，楊斌的四姑楊風林從南京抵沈，開始接管荷蘭村。次年7月，楊斌數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18年，入獄服刑。
2004年，楊斌被轉移到沈陽市第一監獄服刑。楊斌在這里開始了被稱之為“監獄辦公”的生活，遙控荷蘭村。
監獄距離荷蘭村僅有20公里之距，據稱，楊斌幾乎每周都會回到荷蘭村主理公司事務。通常在每個周四或者周六，楊斌開著他的那輛加長奔馳從監獄回到荷蘭村探視。
據稱，后來，由于有人告發，楊斌出來受到嚴格限制，但借口出獄看病，仍偶爾回來巡視荷蘭村。
牢獄生活并沒有關住楊斌放飛商業翅膀。在沈陽第一監獄期間，楊斌竟然充分發揮自己的商業才能，利用監獄的資源優勢，幫忙搞起了“環監獄產業園”，一時間上了很多項目，包括塑鋼門窗廠、彩鋼廠、農業溫室項目等等。楊斌也由此過上了“高級犯人”的待遇，服刑期間頻頻出入于荷蘭村，并指揮歐亞實業繼續建設荷蘭村的未完工程。
此時，2004年下半年，荷蘭村投入2億元，開始新一輪建設高潮。同年，荷蘭村向沈陽市政府提出補交2000年之前拖欠政府的土地出讓金。但這個時候，荷蘭村這塊土地的價格已經由當初的4197萬元升至1.2億元，因此沈陽市沒人敢收這筆補交地款。從此，楊斌徹底失去了荷蘭村這塊土地形成完整物權的最后機會。
2005年春天，楊斌這一輪試圖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啟動，最終草草收場，幾個傳說中的項目無一有成。
2006年，楊斌特殊的監獄生活曝光，沈陽市第一監獄領導班子大換血，楊斌亦被送往“東北第一嚴”的錦州監獄收押。
楊斌對鐵窗外荷蘭村的控制力漸弱，楊風林開始主政，“每月去探視兩次楊斌”，荷蘭村也開始裁員，收縮戰線，至今日格局。
“六年間，楊斌錯過了數十次于其他人合作的機會，缺乏誠意的態度讓荷蘭村的一根根救命稻草從指尖流走。他還幻想著控制住荷蘭村，東山再起?！币晃恢槿耸刻寡?。
為了維持荷蘭村死而不倒的局面，這幾年楊風林一直在以超低的價格出售荷蘭村的房產，截止目前，荷蘭村1200套的多層公寓，已經售出1060套；而68套別墅也基本賣完。這其中，除了楊斌案發前售出的160套公寓，其余均為查封資產?！案苓叺霓r村房子差不多價格”，楊風林在“碧桂園有意接盤荷蘭村”的消息出來后，又迅速賣掉了十幾套公寓。
正是這種舉動帶給了楊風林第二次被抓捕的災難。此前的2006年，她曾因為雇兇打傷討薪民工入獄一年。
“多輸”即將破局
誰也沒料到，當年遼寧省和沈陽市兩級政府力推的一個示范性高新農業產業園項目，歷經十年建設，投資超過25億后，只留下了一大片荷蘭風格的爛尾樓，還有4500畝撂荒的土地。
“就算種苞米，你說得打多少糧吧？十年了，我們眼看著稻田變成了蒿子地?！膘n馬村民老王說，“恨他（楊斌）的人成千上萬?！?
規劃上的多贏之局，在楊斌的手中演變為多輸。
荷蘭村外欠債務累計逾20億元之巨，從楊斌案發至今，荷蘭村因外欠款項而發生的法律訴訟案，超過300件，幾十家施工單位因此被拖垮。農民工因討薪而圍攻荷蘭村的事件此起彼伏。
“這塊現值67.5億元的龐大土地，十年來沒有給政府創造一分錢的稅收，就連土地出讓金也沒有拿到過一分錢；當年因劃撥土地被強遷走的十幾家工廠主和數千戶農民的情緒，也成為沈陽市的一塊心??；還有數不清的情況反映和民工聚眾討薪的困局?！币晃缓商m村的老員工如是說。
“荷蘭村的規劃開發失敗，土地浪費，早已成為沈陽市政府的一塊心病?！边|寧省社科院王廣林研究員說，“基于沈陽市的整體利益，現在對荷蘭村的土地進行整理和重新開發，比再糾纏于歷史細節更為重要?！?
楊斌當年的一位“手下”告訴記者：“政府應該是給足了荷蘭村機會，比如這些年私賣查封樓，政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希望荷蘭村真能借此形成自救的力量?！?
但荷蘭村沒有如愿東山再起?！巴ㄖ飘a清算，一是表明政府對荷蘭村的自救能力徹底失望了。二是政府找到了接盤手?！鄙蜿柺械囊晃坏禺a觀察人士說。
“事實上，沈陽市政府六年來一直試圖幫助荷蘭村解決問題，但都得不到楊斌的配合?！庇诤閰^的那位官員表示，在徹底失望的前提下，政府下定“另起爐灶破局”的決心。
現在，荷蘭村所在的區域早已成為沈陽城的市區規劃用地，按當下地價計算，這塊當初每畝1萬元左右的土地，如今價值已高達150萬元/畝；而在4500畝的完整地塊中，有超過2/3的部分，仍屬未開發的凈地。
破產清算大幕即將開啟，荷蘭村教父——楊斌就要徹底出局。
- · “荷蘭村”中的政府角色 | 2008-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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