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維持了多年的高速增長后，工業重鎮西安的第二產業投資增速首次降到了10%以下——按照今年前三季度的統計，這一數字從去年的30.4%降低到了5.5%，其中工業投資增速降低到7.8%。

是結構轉型還是增長瓶頸？當地官員的結論也并不一致，一些人認為，“降二增三”是西安建設國際化大都市，提升服務業水平的必經之路；但也有部門經調研后得出不同結論：隨著工業占GDP的比重逐漸下降，西安已開始面臨生產性投資和非生產性投資比例失衡的問題。

而在微觀層面，一些重大招商項目的進展也并不順利，比亞迪事件的陰影猶存。已有說法稱，比亞迪正計劃將原部署在西安的擴充產能項目南遷至長沙。

“西安制造”，正面臨投資瓶頸的考驗。

掉下來的速度

“5.5%？說的是第二產業投資增長速度？”一位多次參與當地工業規劃的當地學者對這個數字感到相當意外。

來自西安市統計局的數字顯示，今年前三季度，西安實現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29.5%。按照產業劃分，增速最高的是第一產業，投資同比增長74%，其次是第三產業,投資18增長35.6%，第二產業則實現投資358.74億元，增長5.5%，其中工業投資增速7.8%。

這一數字不僅同西安往年每每超過20%的速度相比降幅巨大，與重慶、鄭州等中西部城市相比，也相去甚遠。

2009年全年，西安第二產業投資增長30.4%，其中工業投資增長24.0%。與其它城市相比，這也是一個很低的增速。重慶今年前三季度共完成工業投資同比增長26.7%。而鄭州今年前三季度工業投資同比增長11.1%。

相比之下，西安前三季度固定資產投資比鄭州高出超過500億元，但工業投資僅相當于鄭州的60%左右。

疲軟的增長速度背后，是當地大量工業項目沒有如期開工建設。

11月初，記者在西安高新區草堂科技產業基地看到，比亞迪的擴建工廠項目依然沒有開工跡象，矗立成片的廠房鋼架結構尚未成形，沒有人操作的腳手架在陽光下顯得空蕩蕩。

一位附近村民說，從去年開始，當地已進行大規模的動遷，并進行臨時安置，也曾經經歷過火熱施工，“但現在已經幾個月沒有動靜了”。

不遠處就是創業板上市公司寶德股份的募投項目，按照寶德股份的招股說明書，公司將在草堂科技產業基地建設廠房，在項目建成后，寶德股份現每年30-40套石油鉆機控制設備的生產能力，將提升到每年生產10套海洋深水鉆機絞車智能控制系統、50套石油鉆采鉆機一體化控制系統和3500套嵌入式一體化采油管理控制系統。然而在該項目規劃的經八路項目所在地，目前依然一片荒蕪，絲毫未有動工跡象。

土地之困

在當地一些官員看來，土地指標正是目前西安大量工業項目無法落地的掣肘之痛。

今年10月13日，國土資源部公布了今年掛牌督辦的4宗國土資源違法案件處理結果，其中陜西省戶縣比亞迪擴建工程違法占地一案，這起超過4000畝的違規占地案因涉及明星公司比亞迪引起普遍關注。而此案的問責程度，也明顯超出此前普遍預期，共14名當地官員被問責，涉及省、市、縣三級政府。

比亞迪曾作為西安近年來招商引資的一號工程，當地上下重視程度不言而喻。然而涉及的大量用地指標，西安市甚至陜西省依然難以協調。

對此案的問責結果遠超預期。國土資源部在敘述案件時稱：“2009年7月31日，戶縣政府向西安市政府請示為比亞迪擴建項目調劑建設用地指標，申請調整面積4943畝（基本農田4453.5畝）。8月12日，西安市政府就上述問題請示省政府，陜西省政府辦公廳于11月6日批復同意?！?P>言外之意，國土資源部認為該違法占地案件得到了更高級別的政府部門和官員的許可。最終，“陜西省政府就違規將基本農田調整為建設用地問題，向國土資源部做了深刻檢查，并責成省國土資源廳、西安市政府就此問題向國土資源部作出深刻檢查”。

而據媒體報道，國家土地督察西安分局的一名官員稱，由于侵占農地數量太多且被點名，比亞迪項目有流產之憂。

香港群益證券的一份報告則稱，“原先西安新建廠的規劃產能可能會轉移至長沙工廠。惟‘西安’事件可能會產生罰款，導致營業外支出的增加?！?P>11月11日，記者向主管草堂科技產業基地的西安高新區管委會主任助理柳政求證此事，他并未正面否認此說法，只是說，“這件事情要去問比亞迪?！?P>比亞迪銷售公司副總經理王建軍則不愿正面回應是否搬遷，只是強調，西安項目將嚴格按照國土資源部的報告。而按照國土資源部的決定，陜西省國土資源廳將沒收比亞迪汽車有限公司在非法占用土地上新建的建筑物、構筑物和其他設施，并對比亞迪處以294.66萬元罰款。

從當事雙方態度曖昧看，群益證券報告應非空穴來風。而事態進展，仍取決于當地政府是否有能力順利協調該處土地問題——這不僅關乎比亞迪一處項目的命運。

按照西安市最新的土地利用規劃，到2020年西安全市耕地保有量應不低于 287107公頃，并需確保266000公頃基本農田數量不減少，用途不改變。規劃亦提出，到2020年新增建設用地占用耕地應控制在36400公頃，但為了做到占補平衡，這部分用地需要通過土地整治來補充。

一位國土部門官員說，2005年前后國土部曾要求各地上報基本農田數量，并據此下發補貼，當時西安上報的比較多，后來土地利用計劃驟然收緊，一些基本農田上報較多的地區，大都面臨土地利用指標不足的問題，也間接造就如今的情景。

認識分歧

但實際上，土地指標可能也只是造成眼下狀況的原因之一。在一些當地學者看來，這涉及到地方主政官員的城市發展理念和政績觀。

西安曾是中國規劃最早的重要工業基地，1949年，西安被確定為全國重點建設的城市之一。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西安重點發展工業，工業基建投資占總投資額的62.91%。

隨后的三線建設時期，中央又在西安布局了包括航空、航天、重汽等大量工業項目。

“改革開放后，西安的工業占GDP比重就開始逐步下滑，從1978年的54%，到2008年的33.8%，去年的30.2%，”長期研究產業經濟的西安石油大學教授曾昭寧說，“從這個比例來看，西安在全國15個副省級城市中排在倒數第二?！?P>他說，從表面看，西安的固定資產投資速度一直很高，“但很大一部分投入是投到市政建設的，不可否認的是，西安近幾年的城市形象、基礎設施等方面確實變化巨大，但是市政建設是花錢的，工業投資是創收的?！?P>而一位不愿具名的開發區官員說，相比而言，市政建設投資見效更快，而且，“由于獲得基本農田占用指標非常困難，而通過其他渠道獲得的土地，往往成本又比較高，只有通過住宅用地來轉讓?！?P>據了解，在當地不同部門的官員之間，其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亦存在分歧，判斷并不一致。比如說，工信委和發改委等部門更傾向于重申西安要建設工業強市，但一些其他部門則認為西安應該大力發展金融業、房地產業、文化產業等服務業，提高現代服務業在GDP中所占比重。

據稱，西安市統計局曾對此進行專項課題研究，得出的結論是目前西安市的生產性投資和非生產性投資比例，已存在比例失調的現象。但因涉及到更高層面的認識分歧，這項報告并未向社會公開，也未提出具有傾向性的解決措施。

一個曾在當地流傳、但未經考證的“故事”是，當地一位發改委官員在向政府領導匯報工作完成后，“很感動地說了幾句掏心窩的話”——西安目前工業投的實在太少了，工業占GDP比重已經降到了30%左右。他的話得到了一部分人的共鳴，但后來，這位敢說話的官員也被借故調離到其他崗位。

在一些官員看來，主政者理念的傾向將不可避免的帶來資源配置的傾斜，進而影響了當地的投資結構和產業結構——除了土地，地方政府掌控的大量資源是無形的。

曾昭寧說，目前中央鼓勵發展的戰略新興產業，西安在航空航天、新能源、新材料、電子信息等很多方面實際上都具有先天優勢，目前看來，調結構的重點仍然是產業結構的升級，發展先進制造業。

他認為，西安工業占GDP的比重未來應當回到40%以上，“西安制造”不應當逐步落寞，結構調整也不應當是擠壓性的，而是要實現向先進制造業的產業升級。

（本報記者 萬曉曉 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