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衛東的夢想
馬國川
金秋九月,一個名為“凱原法學院2009年新生開學典禮致辭”的帖子,在各大學的論壇上廣為流傳,吸引了許多大學生,尤其是法學學生的關注。
——凱原法學院的宗旨并不是僅僅培養一群工匠,或者為工商社會的律師打造一批金飯碗,而是要培養出一代偉大的法律家。
——我們選出了三位杰出校友作為本院全體師生的楷模,他們是南洋特班的主任蔡元培、學生黃炎培以及曾經在我校任教的法律界第一人王寵惠,分別代表“五四運動”對賽先生、德先生以及羅先生的呼喚,代表尚未完成的國家現代化工程項目的三個基本維度,即:科學、民主以及法治。
——在“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下一個歷史輪回中,你們注定要擔當承先啟后的重任。但愿你們不要虛擲今后的數年光陰,辜負國家——國與家的前輩——的殷切期待。但愿在下一個普天同慶的時候,在六十年之后,你們還能夠重新聚集在這里,盤點中國的法律與社會發展,特別是科學、民主以及法治方面的輝煌成就。
這些充滿了激情與理想的語言喚醒了年輕人的夢想,他們在帖子后面留言,其中有感嘆,有羨慕,有期盼,也有對文章作者——季衛東的欽佩和敬仰。
近年來,海外學人紛紛把關注的目光投向國內,一些已經在海外學有所成的知名學者甚至放棄海外教席回國,季衛東教授就是其中的一員。2008年,季衛東辭別任教近20年的日本神戶大學法學院,走進上海交通大學,擔任該校法學院院長。這成為2008年中國法學界的一大新聞,甚至有法學人士預言“中國的法學重心南移”。但是在法學界以外,季衛東的名字少為人知。
1957年季衛東出生于江西南昌市。和同時代的許多人一樣,高中畢業后季衛東到農村插隊下鄉。他在江西樂平縣臨港公社度過了四年光陰,“下鄉以前我對農村的情況不是很了解,到農村以后,感受到農民非常質樸,也很同情他們的某些遭遇?!彼?,1979年參加高考時,季衛東第一志愿報考的是北京大學法律系,第二志愿是復旦大學新聞系。這些選擇無疑都來自下鄉的人生體驗,因為在季衛東看來,“新聞和法律正好反映了保護農民合法利益的兩個重要方向”。
1979年的秋天,季衛東以全省文科狀元的成績走進了北京大學,成為法律系的學生。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生活很樸素,但求知欲極旺盛。當時法律專業的書籍還很有限。商務印書館的“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中關于政治和法律的著作在校內新華書店極其搶手,飯后到書店轉一圈就幾乎成為季衛東的必修課。他笑稱,“盜版臺灣書籍對迅速縮短法學領域的知識時差還是功不可沒的”。
1983年,留學美國的機會出現在大學畢業的季衛東面前。但是一直處于蜜月期的中美關系突然遭遇了一股“寒流”,于是季衛東被改派到日本。在日本六年,季衛東潛心學習,最終獲得了京都大學法學博士學位。此時,八十年代剛剛結束。季衛東對八十年代的個人記憶的句點,竟然是他的大學同學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海子在接到北大法理專業研究生落榜通知后,曾跟季衛東在未名湖畔漫步談心?;厥淄?,恍若隔世。季衛東不明白,這位才華橫溢的詩人為什么以那么慘烈的方式告別人世?
詩人海子選擇離開,季衛東則開始了另一條道路。
近代以來,作為東亞第一個實現現代化的國家,日本至少兩次成為中國學習的榜樣,第一次是清末民初,大量知識分子聚集在富士山下;第二次是改革開放后,大量留學生再次東渡求學。日本在走向民主法治國家的過程中,不斷吸收西方的法律制度,成為世界法律知識的百貨店。季衛東非常慶幸自己有如此良好的學習環境。
季衛東發現,日本和中國的法學區別很大,但是也有相通的地方。兩國都受到了德國法系的影響,在傳統文化也多有相似性,只是日本在學習西方制度方面有很多的變通甚至創造。他領悟到,一個非西方社會可以靈活有效地使用西方的制度。
1990年,季衛東就任神戶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六年后他升任教授。20世紀90年代是他學術上的黃金時期,學術論文在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上發表,學術著作接連出版,專著《超近代的法》獲得日本法社會學會首屆優秀著作嘉獎,產生了廣泛的思想影響。他的著作被廣泛引用,他本人也活躍國際學術會議上,成為一位著名的法學家。同時它接連在國內頂級社會科學刊物《中國社會科學》上發表論文,成為國內法學界在該刊發表論文最多的學者。他的研究成果推動了國內一些重大學術問題以及制度實踐的啟動與展開,例如1993年發表的 《法律程序的意義——對中國法制建設的另一種思考》,引起了國內法學界的關注。后來“程序應當成為中國今后法制建設乃至社會發展的一個真正的焦點”上升為中國知識界的普遍共識。
從2001年夏天起,季衛東開始在國內媒體發表非學術的文章。他的獨特之處在于,他沒有高張主義的旗幟,季衛東說:“如果缺乏細致的推敲以及制度化作業跟進,主義之爭不是流于意氣用事,就是陷入玄談游戲?!彼?,他特別強調公正程序和論爭規則,他堅持認為,只有在這樣的前提下,圍繞“主義”的爭論才有可能真正形成政治共識。季衛東給《財經》等雜志專欄撰寫的文章通俗而雋永,他對現實公共問題發表的見解理性而沉靜,但是沉重的現實有時又讓他的筆端凝聚著沉痛和悲憤。
法學家許章潤先生曾經把近代以來百年間的中國法學家分為五代。第一代是清末變法改制期間登臺的法學家,第二代是20世紀20年代以降接受了現代西式法律教育的法學家,第三代是20世紀30年代中期前后崛起的法學家,第四代是1949年后社會主義體制下蘇式教育培養的法學家,第五代就是1977年后經由高考入讀法律院系、逐漸成長起來的法學家。五代法學家盡管遭際不同,命運各異,但是推進“現代化法制”,推動中國走上憲政之路是幾代人的共同夢想。作為第五代法學家的一位代表人物,季衛東非常敬仰第四代法學家江平先生的道德風骨,他在《法不阿貴方成公器――關于憲政之路與江平先生風骨的隨想》中說,雖然他與江平先生并無深交,但是“彼此心意相通”。
這彼此相通的“心意”,也許就是回蕩在幾代法學家心中的共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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