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的底線:2010，多哈不死

經濟觀察報 張斐斐 薛雨西/文 也許很少有人能像世貿組織總干事帕斯卡爾·拉米（PascalLamy）一樣代表一個組織與一個談判進程。在消失于國際媒體頭條排行榜一年多后，上周，他又重新出現在了BBC,CNN和半島電視臺的屏幕上。

他穿著醒目的紅色滑雪衣，依舊標志性地光著頭，用他那帶有法國口音的英語向世界宣布，WTO各成員國將會努力促成在今年年底之前，完成多哈回合的談判。他的背后是達沃斯的座座雪山。

事實上，最近半年來，關于多哈的“好消息”不斷傳來。去年7月，35國集團的貿易部長齊聚印度新德里，首次傳出了在2010年底前結束多哈回合的承諾；是年9月，在美國匹茲堡的G20峰會上，與會的世界大國的領導人們表達了對于結束多哈的樂觀情緒，并建立了一個專門的工作組，12月，部長級工作會議在日內瓦舉行，重申了盡早結束談判的意愿。

憂郁的日內瓦

但歷史注定更會記得另一個版本的拉米。2008年7月29日的那個下午，在經過了長達九天的談判之后，被稱為“啦啦隊長”的他緩慢地走到日內瓦會場的主席臺前，宣布談判破裂。

“本輪多哈回合會談破裂了”，拉米說，此時情緒激動的他不得不停下來，呷了一口水繼續說道，“主要是由于各國在一個關鍵性議題上有著不可和解的矛盾?！北瘋那榫w蔓延了全場。

一年半的時間過去了，時至今日，日內瓦似乎還沒有擺脫那股憂郁的氣氛。定于2月1日正式重啟的新一輪多哈談判并沒有吸引太多人的關注。甚至WTO自己也在保持著低調，在其官方網站上，你需要點擊好幾個鏈接才能找到關于談判的最基本的日程安排。

對外經貿大學中國WTO研究院副院長屠新泉在去年曾數次前往日內瓦了解談判進程，最近的一次是12月WTO成員國部長級會議期間?！皬奈以诂F場的觀察來看，官、商、學各界對于談判的前景都不樂觀?！蓖勒f。

本報采訪的近十位中外貿易專家也一致表示，并不看好今年年底之前完成多哈回合的承諾以及談判的最終成果。

“你如果翻看一下多哈談判的歷史，就知道談判的時間底線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被延期的。如果說今年年末傳出類似的消息，我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美國著名的自由主義智庫加圖研究所貿易政策研究中心主任DanielGriswold對本報說。

“談判的過程非常艱苦，不排除有些國家會對此前的承諾反復。甚至有的專家建議，把已經談成的保住就不錯了，干脆現在就打一個包，簽下來宣布回合結束算了?！蓖佬氯f。

十年之后 難至的平衡

考慮到多哈回合持續的時間，你也許就很容易去理解這種情緒。2001年，當WTO各成員國在美國西雅圖結束了烏拉圭回合的談判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進入了多哈回合。今年是這個談判的第十個年頭。

在這個國際貿易史上最雄心勃勃的全球自由貿易談判當中，包括了農產品、工業品關稅、服務貿易、知識產權保護、特殊保障機制等20個項目（現在已砍掉一半），同時又圍繞著市場準入、本國支持與出口補貼三個議題進行，其談判的維度與廣度都是史無前例的。

“現在距離合談結束，還需要解決12至13個相對技術性的問題，我們需要將其簡化并通過”，WTO總干事拉米在2010年達沃斯年會上說。

“如果說從項目上來說，現在多哈回合談判已經進行了大概80%，但問題是，只要有一個議題沒有達成一致，前面達成的一致都有要重新來過的可能?！蓖佬氯f。

在這十年當中，農業問題的談判始終都是矛盾的焦點所在，這一議題也直接導致了2008年多哈回合談判的失敗。

以美國與歐盟為代表的發達國家希望發展中國家降低對農業品的關稅，而以印度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則希望美國與歐盟顯著降低農業補帖。兩方在農產品的問題上產生了根本性的分歧，中國科學院農業政策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楊軍說。

楊軍依然記得2008年時，當時經濟危機影響還未顯現，美國農業的產業效益很好，事逢美國的《農業法》修訂，“當時認為，這是達成多哈協議最好的時機，但沒有想到，在小布什政府下臺之前，美國《農業法》中的農產品補貼政策沒有任何顯著改變?！?

“而在2012年，美國《農業法》又要面臨新的審議，但現在美國農業情況已經大不如前，奧巴馬政府在國內又面臨巨大的就業壓力，想要讓美國在此時讓步更是難上加難?！睏钴娬f。

但在這樣一場規模如此之大的談判當中，談判集團如果想要達成一致，單獨議題之上的分歧也許可以彌補，更重要的是，要在議題之間取得平衡。

“2008年的談判之所以失敗，美國人并不是介意他們付出的，而是不滿意他們得到的”，屠新泉說。

在多哈談判的過程當中，發達國家一直希望發展中國家在服務貿易、工業品關稅上獲得更好的市場準入。在此基礎之上，農產品的補貼問題不是沒有商量的余地。發展中國家希望美國在農業補貼這些問題上讓步，但是自己又不愿意降低服務業的市場準入。這種側重點的分歧，利益平衡的難至也許才在根本上導致了談判的失敗。

“還需要繼續踏自由貿易的自行車嗎？”

“也許是時候嚴肅考慮一下，我們還需要繼續踏自由貿易的自行車嗎？”美國外交關系協會國際商務項目高級研究員 MarcLevinson對本報說。

“普通的美國人與美國商界現在似乎都根本不關注WTO的話題”，MarcLevinson說，美國老百姓更關心明天是否有工作，他們不能也不想理解變得越來越大而雜的貿易談判；而對于商界來說，出口國相關產品的關稅已經降到了較低的水平，繼續推動談判前進沒有太多利益所得，因此也就不愿意去說服美國政府在農業問題上做出讓步。

事實上，在美國的政治圈子當中，對貿易問題也是如此態度?！皧W巴馬執政一年多來，都沒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貿易政策，事實上，美國駐WTO的大使都還沒有通過國會的任命，貿易問題在奧巴馬的執政清單上排到了很后的位置”，北京WTO事務中心首席專家程大為對本報說。

“我認為，奧巴馬在國情咨文當中提到的出口及貿易的問題，更多的是一種政治姿態。非常遺憾的是，民主黨人此時似乎已經放棄了他們曾經堅持的“自由貿易”的原則，而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迎合勞工組織和農場主的政治考量上來”，加圖研究所貿易政策研究中心主任DanielGriswold說。

事實上，其他的主要談判國在經濟方面，也存在美國的問題?！艾F在看起來，誰都沒有這個政治意愿去做多哈談判的領導者，這份協議不能對大多數談判國的經濟利益產生有益刺激，我對今年年底之前完成談判不持樂觀的態度?！盌anielGriswold說。

“現在看起來，多哈回合的發動有點急于求成”，屠新泉說，“烏拉圭回合可以說是WTO成立以來，最綜合與成功的一次的談判。但特別是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當時在知識產權與服務貿易方面做出了很多實質的貿易減讓和自由化的承諾，需要有一個消化與適應的過程?！?

WTO失魂 多哈不死

在過去的一年當中，在經濟危機的背景之下，國際貿易受到了較大的負面影響，而多哈進程的停滯更給了人們更多質疑與猜測WTO地位的理由。

極端主義者會爭論，多哈談判的破裂意味著自由貿易之死，多邊貿易談判機制的失敗，同時，WTO作為世界貿易秩序總協調的權威性將受到極大的損傷。但另一種說法則稱，多哈談判與國際自由貿易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

“作為一個常設機構，WTO本身的運轉并不差，特別是在貿易爭端解決非機制和反對貿易保護主義方面。即使多哈回合沒有取得突破，WTO依然很重要，它每天都在證明自己對全球經濟的價值”，DanielGriswold說。

“更多的是一個信心的問題。WTO原來給世人的印象就是一個自由貿易的靈魂，現在覺得失去靈魂了。所以從深層次上來講，WTO作為全球貿易的管理者，缺少一個價值取向，就很難找準自己的定位”，陳大為說。

至于多哈談判，由于其已經成為WTO通過多邊貿易談判推動貿易自由化的實體代言人，雖然說2010年不大可能出現什么突破性的進展，期限也許還會后延，但也不可能完全破裂。因為這樣做的代價，不管是中印還是歐美，都是不愿意承擔的，陸燕說。

這也許就是拉米最后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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