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警方查明,新疆化工廠智障勞工中的大多數,由“渠縣渠江鎮殘疾人自強隊”(下稱自強隊)輸出,智障勞工在外務工不僅未收到分文報酬,還遭遇非人待遇,受到雇主奴役、毒打,并與狗同食。
據悉,智障勞工的輸出一方——自強隊的經營者為現年46歲的渠縣渠江鎮山星村六社農民曾令全。
渠縣公安局局長廖瑞山向本報記者證實,曾令全已于12月13日當晚被刑事拘留,涉嫌非法經營。
渠縣看守所所長趙波對記者稱,當晚一起被關進來的,還有曾令全的妻子李素瓊。
隨著警方的深入和媒體的挖掘,一個長達17年、鏈條完整的智障勞工輸出黑幕的輪廓正在隱現。
幸福壩目擊
記者于12月15日下午趕到渠縣自強隊所在地幸福壩,自強隊由當地一個小學改建而來,并更名為“培教基地”。
曾令全案發后,還有16名被收養的智障人士、流浪漢、乞討人員在這里生活居住。渠縣縣政府已于13日19時許,將所有人一并救出,并轉移到渠縣救助管理站臨時安置。
記者在幸福壩看到,曾令全的自強隊培教基地是兩層樓的磚房,有個大院子,屋前種有各式蔬菜,在培教基地的旁邊,是曾令全的家,也是一棟兩層的漂亮小樓。屋前曾令全收養著智障勞工,屋后還有大塊的空地,曾令全用來養豬、養鱔魚。曾家是幸福壩一帶遠近知名的富戶。
自強隊的培教基地現已全面停止營運,屋內和辦公室里一片狼藉,培教基地二樓為封閉式結構,走廊和陽臺上全部加裝了鐵欄桿,樓梯處亦設有鐵門,既為防護欄也可用于防止智障人員逃跑。
記者在自強隊基地門口,見到了曾令全的母親俞必珍,俞必珍對記者稱,自己跟兒子分家多年,曾令全做的事情,她一直不太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強隊大概有60~70人的規模。
俞必珍繼續說,兒子是前天晚上被抓的,兒子犯的事情,她并不太清楚,她年紀很大,已經71歲,也沒有能力幫兒子打理殘疾人自強隊。
在曾令全的辦公室,墻上掛著三面錦旗,均為被收養的殘疾人士家屬所贈送,落款日期在2006年2月至4月間。誰都無法想到,這些被曾令全收養的殘疾人士,最終難逃被奴役、做黑工的悲慘命運。
據臨近的村民介紹,曾令全的自強隊已經經營有17年。其間,曾令全因為收養殘疾、智障、流浪人士而飽受政府贊賞,稱其為民間行善者,曾令全于2009年當選為渠縣工商聯執委。
隨后記者來到渠縣救助站,16名被解救出來的智障人員,已經在這里度過了兩個晚上,當地政府給他們每人添置了一件冬衣,一雙新鞋。很多人坐在床沿,靠著墻根,沉默不語。
渠縣縣委宣傳部16日晚上對本報記者稱,此案目前縣領導還不便接受采訪,有臨時的工作小組對外統一發布消息。
曾令全的軌跡
曾令全的身份證上顯示著他出生于1964年10月1日,渠縣當地農民。曾令全與其妻李素瓊一起經營自強隊,管理幾十號智障人員,并通過培教基地,將其中的大多數經過簡單的訓練,成為勞工,輸向全國各地。
在1993年之前,曾令全是當地的一名豬倌,平時種地種菜,靠養豬為生。
但當他在農貿市場“撿”到了第一個蓬頭垢面的智障人員李兵后,他的“事業”發生了改變。
曾令全想著家里的豬總是需要有人喂食、照料,缺個人手,因此曾令全就問李兵愿不愿意跟他回去養豬,李兵就這樣成為曾令全的第一個被收養者。
陸續幾年,隨著養殖業的擴大,曾令全又“撿回來”兩名智障人員,分別叫李小平和朱國慶。
到了2000年的時候,曾令全收養的智障人員已經達到10名,關于殘疾人自強隊的概念一直在曾令全心頭浮現。
此前,曾令全的收養隊曾經名為“渠縣乞丐收養隊”,但此后被更名為殘疾人自強隊,曾一邊養豬,一邊收養著這些智障人員;與此同時,曾令全也用收養的智障人員來幫他養豬、種地種菜。
從1997年起,曾令全開始將這些智障人員規?;剌敵鰟展?,隨著曾的被捕,其間很多細節已經無從可考。
在這長達17年的時間里,曾令全一直被外人視為行善。曾令全“自封”為自強隊隊長,“統帥”數十名智障勞工團。當地政府也一度承認曾令全的善舉,不僅僅默許其收容殘疾人、智障者和流浪乞討人員,逢年過節還專門帶上米、面、油等前來慰問。
2006年,曾令全發給渠縣政府一份殘疾人自強隊的成立申請。在自述中,曾令全稱自己從1993年到2006年期間,先后收養了137名殘疾(主要為精神殘疾)人員,自己補貼資金20余萬元。
自強隊由曾令全出任隊長,其妻李素瓊出任會計。申請材料顯示,自強隊的智障勞工,已被編為多個小組,第一組有8名殘疾人在深圳打工,由曾令全妹夫羅政當組長;第二組有17名在湖南打工;第三組有7名在廣東打工;由李興林任組長的第四組有5名在新疆打工;第五組還有20名殘疾人在家培訓。
值得注意的是曾令全的妹夫羅政,因為一名智障勞工的非正常死亡導致案發,當時被湖南方面判處有期徒刑八年,至今仍在獄中服刑。但奇怪的是,曾令全并未受到波及,仍然繼續向全國各地輸出他的智障勞工團。
本報記者還在曾令全的辦公室發現一張2007年1月27日的存款單,存款金額為10萬元,辦理的業務為中國農業銀行北京朝陽區支行的現金開卡,該筆款項疑為曾令全智障勞工團的工資款。
16日,記者將這張銀行存款的回執單作為重要證據提交給渠縣公安局重案中隊長羅遠東。羅遠東是偵查曾令全案件的辦案民警之一,羅遠東向記者介紹,目前渠縣公安局已經派了兩名民警奔赴北京,試圖解救仍在那里務工的自強隊智障勞工,但目前北京方面的消息尚且不知。
記者提出可否去渠縣看守所采訪曾令全夫婦,被羅遠東婉拒。羅遠東稱,當天上午已經派出民警去渠縣救助站,對16名由幸福壩自強隊解救出來的智障人員進行了訊問和筆錄,曾令全一案的其他成員仍在進一步的偵查當中。
案發時,曾令全剛剛購買了一輛價值15萬元的本田汽車。在采訪過程中,聞悉此事的普通百姓均對曾令全的行為表示出極大的憤概。曾令全在外讀大學的兒子則稱,“早就勸說他們不要養殘疾人,但他們不聽?!?
李紅階問答錄
現年43歲的李紅階,是曾令全打造的智障勞工團(殘疾人自強隊)里的一位。在渠縣救助站的入站登記表里,李紅階被登記為冬瓜臉,家住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區新浦鎮羅陂六隊,原因描述是被騙,文化程度為小學,李紅階是此次渠縣警方從自強隊解救出來的,為數不多的能聽懂普通話,并可以交流上兩句的智障勞工。
在詳細救助原因一欄,記載著李紅階的自述:2009年在曾令全那里干活沒有工錢。
記者與其展開了一段大約15分鐘的談話,遺憾的是,李紅階講的多數內容無法聽清。
經濟觀察報:你們都是從幸福壩(曾令全殘疾人自強隊的培教基地)那里過來的,是不是?
李紅階:(點頭)
經濟觀察報:你是不是自強隊的?
李紅階:是,……(無法聽清)
經濟觀察報:你們身上的衣服是誰給的?
李紅階:是這里(救助站)。
經濟觀察報:你在幸福壩呆了好久?
李紅階:我是正月、早晨,過了年初六才出來的。
經濟觀察報:你貴姓???
李紅階:我姓李。
經濟觀察報:曾令全你認不認得?
李紅階:我們是他們有幾個領導管的我們。
經濟觀察報:你有身份證沒有?
李紅階:我來的時候沒帶身份證,他們給我辦了的,但是沒有發給我們。
經濟觀察報:你每個月從幸福壩收多少錢?
李紅階:我每個月都要和(給)他們干,他們手上都有錢,但是我們沒整(得)錢。但是我們還是想做完(活)后,發給我們錢,是這樣。這是沒辦法,他們都用騙子把我們帶到這里(幸福壩)來。
經濟觀察報:你叫李什么?
李紅階:李紅階。(李在本子上寫下他的名字)
經濟觀察報:你是哪里人?
李紅階:我是湖北孝感人,孝感羅陂的。
經濟觀察報:你多大年紀了?
李紅階:我今年43了。
經濟觀察報:是你的家人把你送到這里的嗎?
李紅階:我們是、是這里的、這里的另一位領導人把我們送過來的,還有兩位、兩位領導人。(他理解錯了我的問題)
經濟觀察報:不是,我說的是那個地方(幸福壩)。
李紅階:那個地方我們是在那里住,住之后我們這些人就被分散了。我們六個人被單獨接到這里來,那個當官的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仍然理解錯誤)
經濟觀察報:你是不是在自強隊呆過?呆了多久?
李紅階:在自強隊呆了的,初六從自強隊出來,我們是在西寧走工 (做工)回來之后,直接到自強隊去的。
經濟觀察報:你從哪里回來?
李紅階:西寧走工(做工)回來。
經濟觀察報:你在西寧做什么呀?
李紅階:我們都是自強隊出去,在西寧做工的。
經濟觀察報:一共去了多少人???
李紅階:我們出去、當時到西寧去有13人。
經濟觀察報:有沒有拿到工資?
李紅階:呆到那里只是他們當官的,負責我們的生活。我想找他們要錢的時候,他們只給我們生活。
經濟觀察報:是自強隊把你送到西寧去的嗎?
李紅階:是自強隊的那個周磊領導,把我們送過去的。
經濟觀察報:你跟家里人聯系過嗎?
李紅階:我們希望這次還是給我們算點錢,不買禮物不好回家……(實在聽不清楚)
經濟觀察報:希望給點錢,好買禮物回家,是嗎?
李紅階:嗯,希望給點錢。
經濟觀察報:你想回家,是嗎?
李紅階:嗯。
經濟觀察報:你是孝感羅陂人,你家里有幾口人?
李紅階:我家兄弟五人。有兩個姐姐,都成了家。
經濟觀察報:你也結婚了是嗎?你妻子在哪里?
李紅階:我妻子她們現在跟我分散了,我叫她只管自己。
經濟觀察報:你跟妻子離婚了?
李紅階:我在新鋪政府當官的判離婚。(李紅階表達不清)
經濟觀察報:你什么時候離婚的?
李紅階:90年。他們把我們弄到政府去,要我們離婚,我們只好分了手。
經濟觀察報:你有孩子嗎?
李紅階:我沒有孩子,我們兩個人結婚沒幾天。
經濟觀察報:你在西寧呆了多久?
李紅階:十個多月。
經濟觀察報:你們在西寧做什么呢?
李紅階:背磚,挖沙。
經濟觀察報:你怎么到自強隊的?
李紅階:自強隊有兩個人,專門抓人,凡是生人走到那個周圍,就把我們當作“坐囚”的,關在(基地)里頭。
經濟觀察報:你是正月二十一到渠縣的嗎?
李紅階:我走在街上,碰到自強隊的人,就被抓了。
經濟觀察報:你是去年臘月二十一在街上被自強隊的人抓起來的嗎?關到了培訓基地里?
李紅階:是去年正月二十一。后來被弄到乞丐收容所來,也是培訓基地,動不動幾個官來打人,動不動還罰跪,加上屁股挨鞭子,打屁股。我們也成了幫兇,跟著打犯人,我其實打得少,別人打得多。我在外面被周磊那個當官的打了,(他)動不動往我腦袋上揍,我的頭估計就是被揍傻的。
經濟觀察報:你是什么時候到西寧去的?
李紅階:正月二十一,加個十二三天,就坐火車去了,我們在西寧呆了十幾個月,做建筑,修高樓,從地下到高樓,我們還是做了不少貢獻,我們建了六七棟建筑。去了13個人,分了兩個班,一個班6個人,一個班7個人。
與李紅階的對話及其困難,不僅是他的口音含混不清,他的陳述邏輯混亂,很多表述無法聽清。就在李紅階告訴我們他被抓、被打、去西寧做黑工的故事之后,他走到門外,面對攝像機的鏡頭,高聲唱起了歌。
- 【圖集】四川渠縣智障勞工調查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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