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5·16事故：小概率的“幸運”

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向東 5月16日晚上8點50分左右，擁擠著撤離的人有一大半已經過了橋，不少人穿著睡衣，還有吵著要回去拿藥的老人。剛開始，撤離的速度其實并不快，人群也邊跑邊回頭看。幾十秒后，傳來了“轟隆”的悶響，楊開義轉過頭去，半個山角已經沖下來了，他在一樓的房間瞬間消失在黃土下。6單元最先開始傾斜，拖拽著5單元的樓房，整個樓向后仰了過去，樓身保持一個后仰姿勢，停頓了幾秒鐘。然后，“嘩啦”，消失在黃土和灰塵中。

楊開義的老伴兒最先看見，一些土塊兒樣的東西飛起了幾層樓高，然后整個眼前全部被灰塵遮蔽。她說，“哪里是滑坡，簡直就是地震啊”。人群突然推搡著奔跑，然后在幾十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5單元603，四口人，一個才8個月大的孩子、一個奶奶、兩個陜西來的中年人；五單元402，兩口子；五單元102，兩口子，都是啞巴。一共八個人，沒有看見出來，楊開義停在橋邊上，樓倒掉之后，他心里已經知道“沒能出來的”有幾個人了。

最終，傾斜而下的土方造成七死一傷。兩年不到的時間內，蘭州市九洲開發區第三次發生大規模山體滑坡事故。

五個小時和七條生命

楊開義最初以為是誰家的娃子在山上玩耍。下午3點多的時候，一塊石頭滾到了他腳底下，有兩個雞蛋那么大，他仰頭向山上看了看，沒有看見孩子。一個多小時后，他醒來出門，看到了第二塊石頭。楊開義重復了之前同樣的動作，撿起來然后扔在一邊。他想給朋友打個電話，問問今天晚上還來不來家吃飯。

他的朋友沒有來。和老伴兒吃完晚飯后，他出去散步，抬頭看了一下表，整六點。他剛出門就看見又一塊石頭擦著岳文武老婆的肩膀飛了過去。岳文武的老婆被嚇了一大跳，她是出來倒垃圾的，她站在樓房前面的院子里對著山上罵了起來。楊開義告訴岳文武，這是他今天第三次看見山上掉下來石頭了。

30多歲的岳文武和63歲的楊開義決定一起到山上去看看。山爬了一半左右，楊開義就覺得今天的山有點不對勁兒，山土在他的腳下變得明顯酥軟。在半山腰的一個平地上，他們看見了一條大裂縫，有一米寬。他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事情，他說：“不對！我們下吧，這已經危險了?！彼D過身，看見旁邊不遠處，水泥砌的水渠明顯“變寬”了，水渠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有30厘米寬。

楊開義第一個想到的是通知樓上的人下來，“至少今天晚上不能住屋里了”，他讓比他身體好的岳文武開始去挨家敲門通知，自己站在下面大聲喊。有幾戶很快就下來了，還有幾戶的門死活叫不開。

又一塊石頭滾在了人群旁邊，直徑約有一米，時間是晚上7點半左右。這是楊開義今天看到的第四塊石頭，也是最大的一塊。這時，他想到了給物業打電話。

等物業公司小吳和小達趕到的時候，已經不需要再派人上山察看了，因為山上已經開始飄起山土了。物業經理小達握住楊開義的說：“老楊，這次你幫了大忙了?！?

居民在物業人員的指揮下，撿來了 “撿破爛的人才要的紅布條子”，開始拉警戒線。警戒的距離是距離山腳大約6米遠。已經過了八點半了，樓上還有人沒下來。楊開義說：“他們一是還不相信山會塌，另外覺得即便山土沖下來了，也是毀壞更靠近山體的、一樓的住戶。高層的住戶不會有問題?！睏铋_義住在6單元101室，是最靠近山腳的地方。

臨時警戒線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剛拉好沒多久，山上已經開始出現飛石了，越來越多的石頭飛滾下來，山上開始煙塵彌漫。人們發現，他們遠遠低估了形勢的嚴重性。一個老太太執意要回去拿她很貴的藥，被人拉住了。有人開始感到害怕，哭喊著。人群繼續向外撤離，依舊邊走邊看，腳步起初很慢，有人甚至還想回去取身衣服。

這種緩慢的撤退節奏持續了幾分鐘，直到晚上8點50分左右，先是“轟隆”一聲，整個山角斜著傾斜倒塌。蹦出的土方從兩堵水泥護墻之間涌出，從沒有任何屏障的地方開始，直直沖向六單元。人群開始騷亂，起初撤退的那種緩慢的秩序突然消失了，推搡聲、喊叫聲、奔跑聲……人群的一大半很快越過了距離土方幾十米遠的石橋。

楊開義站在橋上停了下來，他看見整幢樓已經像是斜插在土方上，靜止了，不過這個姿勢只保持了幾秒鐘。然后，突然一沉。楊開義感覺，整個樓好像是從二樓被截斷了。六單元拖拽著五單元猛然下墜，“嘩啦”！楊開義什么也看不到了，整個眼前全是黃土。

這就是“5·16”蘭州九洲開發區石峽口小區山體滑坡事故。當晚傾瀉土石約2萬立方米，掩埋深度約7米。7人死亡，1人受傷。

“幸運的”悲情

5月17日下午五點，距離山體滑坡已經過去20個小時。蘭州市區，通往事發地點的九洲大道已經封鎖管制，武警和救援機械依舊在挖運土方。事發小區360多人已經全部被撤離安置。

事故發生地石峽口小區的開發商為蘭州市九州開發區九州房地產開發公司，該小區住宅屬于商品房，于2004年開始外售，均價大約1100元每平方米。公開資料顯示，九州房地產開發公司成立于1993年3月，注冊資金800萬元，資質等級為三級。九洲開發區境內的幾乎所有地產均為該公司所開發。

當地政府組織專家對現場的排查結果為，滑坡區兩側及后壁一帶，出現了數條寬20-30厘米的拉張裂縫，山體上形成了高15-20米、坡度80度左右的高陡滑坡壁，穩定性差，還有再次發生滑坡的可能。

盡管事故造成了7死一傷，但對于360條幸免于難的生命來說，滑坡造成的傷害已經大大降低。在銀河賓館，幾乎所有的受災居民都會提到楊開義和岳文武，他們覺得，楊開義和岳文武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63歲的老人楊開義當天外出散步，發現了幾塊石頭。一旦到了晚上，居民開始躲在家里看電視或者睡覺，后果不堪設想。

事實上，“幸運之神”已經多次眷顧大多數的當地居民。蘭州是中國地質災害最為嚴重的城市之一，根據蘭州市國土局發布的《蘭州市地質環境公報(2008年度)》，蘭州每年因崩塌、滑坡和泥石流等地質災害死亡人數占各類自然災害死亡人數的1/4。

2007年5月，當地政府出臺了《蘭州市地質災害防治規劃》，該規劃稱，為改變以往地質災害防治以應急救災為主的狀況，直至2020年，對1.31萬平方公里的規劃面積分近期、中期、遠期進行全面、科學的防治，將實施搬遷避讓工程、地質災害治理工程，建設地質災害監測預警網絡，并建立地質災害防治示范點、示范區。

而5·16事故發生地，九洲開發區正是當地政府建立的地質災害防治示范點、示范區之一。不過，近幾年該區卻是不斷出現山體滑坡事故。2007年9月17日，也正是此處，突然發生大面積滑坡，造成九洲大道交通中斷，數萬居民交通受阻。這次事故，傾斜而下的土石整整清理了半個月之久。去年3月，離石峽口小區不遠，亦曾發生山體滑坡事故，造成1人死亡。

當地居民介紹說，上述兩次事故發生后，石峽口小區居民一度非常擔心，而當地政府也曾專門組織科研機構對附近山體進行過專業勘查，得出的結論是“沒有危險”。石峽口小區居民何 說：“我們本來當時還是很擔心的，但是專家的結論出來了，我們也就放心了?！焙?沒有想到，經過專家論證為安全的地方，卻再次發生了滑坡事故。

2007年9月17日滑坡事發后，當地政府出資修建了標準的水泥隔網防護墻體。不過，防護墻僅限于當時滑坡地點的附近十余米，東西兩向均沒有防護墻體。在石峽口小區六單元周圍，也有防護墻體的修建。但在兩個防護墻之間，留下了一段幾十米長的“防護空白區”。

一年多后的5月16日，石峽口小區上方兩萬立方山體石土，即是由此空白區沖開，滑向了居民樓，帶走了7個生命，留下了近百位無家可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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