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4月27日，就在發改委大院的一間辦公室里。

這間辦公室最近一個月使用頻率非常高。在此之前，十幾家行業商會組織已被約到這里。據說，發改委價格司就“穩定價格”與這些組織進行了“溝通”?！凹s談”沒什么寒暄，被約談者甚至都不認識與他們談話的官員。在平常的行業管理過程中，他們很少見到這些官員。

約談往往非常直白，進門就直切正題。每個被約談者面前，只放著一杯白水。約談現場波瀾不驚，但“約談”引發的反響卻震蕩不已。

低調約談

一個月前的一天，全國工商聯農業產業商會、中國肉類協會等十幾個消費品行業組織收到了來自國家發改委“約請”通知。

這份通知說，國家發改委價格司定于4月2日在北京召開重要消費品行業協會座談會，邀請相關行業協會和工商聯相關商會參加。座談會將通報當前市場價格形勢，了解當前消費品行業動態，研究討論保供穩價問題。

4月2日當天，十幾家消費品行業組織準時赴約。一位參加了當天約談的商會負責人說，“約談就在一間會議室內進行，和平時開會并沒有什么區別”。

在此次座談會上，國家發改委價格司的官員簡單介紹了當前的價格情況，并介紹了相關的價格法律文件。不過，并沒有明確提出不要漲價的要求。

中國肉類協會常務副會長鄧富江參加了當天的座談會，在他看來，這應該是一項很正常的工作程序。會上各個行業都提了自己面臨的一些問題、成本的壓力和對漲價的看法等等。鄧富江在會上提出的意見是，“肉類價格目前是漲了一些，但是這是屬于市場的合理回歸，不能把價格的通道給封住?！?

開完會以后，國家發改委價格司的官員提出要求說，各個企業應該想想怎樣應對自己的行業，怎樣自律自己的企業。這在鄧富江看來，算是政府打招呼了。此后各行業組織都相繼發出了本行業的倡議書。

發出倡議書的決定，是在當天的發改委價格司會議室里就已經定下的事情。鄧富江說，當時我們提出來，肉類食品有自己的特點，還有鮮活等特點，因此我們的倡議書單獨發出。

座談會期間，國家發改委還分別對個別企業進行了“單獨約談”，國家發改委價格司人士說，比如對一些白酒企業的約談，主要是因為其價格波動已經背離了市場情況。在約談白酒企業的時候，并沒有相關行業組織的參與。

具體約談的過程，國家發改委人士并沒有過多介紹。他僅表示，和開會差不多，沒什么特別的，只是談到的問題會更加具體，畢竟來的都是一些已經出現問題的企業。他強調說，約談并非直接干預市場，并不是每一次開會都是約談，但有一點，這些約談都是圍繞價格來展開。

4月20日，國家發改委為回應社會質疑，以答記者問的形式對外解釋了其“約談”行為。

發改委稱，3月份以來，陸續有部分日化、方便面、酒類等企業在媒體上發布漲價信息，推升了市場的漲價預期，在個別地方出現了居民的小規模搶購現象，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市場秩序混亂。

4月28日，國家發改委有關人士對本報強調說，發改委4月2日召開十幾家行業協會和商會的會議，并不是約談，而是座談。只有對于個別明顯存在不正常漲價情況的企業，我們才可以說是約談，約談也不是不讓漲價，而是要提醒他們遵守市場規律，并遵守《價格法》和相關文件的規定。

約談過后

發改委的約談會議開完后，4月13日，全國工商聯召集下屬24家商會發布了共同聯合聲明。事實上，當天真正參加4月2日國家發改委價格約談會議的全國工商聯商會只有4個。一個參加的商會說，其實他們對搞這種集體聲明是很不情愿的，這是典型的違反市場規律的做法。但最終，他們還是參與了倡議書。

4月19日，鄧富江將協會起草好的“承諾書”拿到全國肉類行業理事會上進行公布，《自覺維護肉類食品安全和價格穩定倡議書》也對外發布。鄧富江說：“我們的和工商聯的是不一樣的”。

鄧富江逐字逐句地給記者念了一遍倡議書的內容，“為確保肉類食品的有效供給和合理的價格水平……特提出如下倡議……”鄧富江在“合理的價格水平”幾個字上特意加重了語氣，他說，“我們是要求合理的價格水平”。

在這份倡議書里，肉類協會做出了“不惜收、不惜售、不串通漲價、不操縱價格、不散布漲價信息”等“五不承諾”。肉類協會希望，企業能夠為實現國家宏觀調控目標努力。同時，這份“承諾書”被抄報國家發改委。

鄧富江說，發改委召開企業座談會，本身是沒什么問題的。這是工作的一種程序。我們回來之后，傳達了發改委的精神，都覺得很平穩。我們現在認為，目前隨著熱季到來，銷售就已經是淡季，價格波動應該不會很大。

4月27日，國家發改委對一些重點煤炭企業進行約談。企業是神華、中煤、同煤等四家企業，他們都是向秦皇島港口銷售市場煤炭比較多的企業。

秦皇島是中國煤炭的主要中轉站，其煤炭報價一向是國內煤炭市場的風向標。近期受到電廠缺煤、原材料價格上漲等因素的帶動，秦皇島煤炭價格呈現不斷上漲的態勢。國家發改委約談前一天，秦皇島港口山西5500大卡的煤炭報價最高至每噸810元，環比上漲1.9%，同比上漲16.2%。這一價格，與去年同期相比上漲了125元，比3月底上漲40元，比前一周上漲了15元。

國家發改委有關人士對本報表示，價格原因并不是約談煤炭企業的唯一出發點，而是為了保證電煤供應和市場的平穩運行，但是市場的平穩首先取決于價格的穩定。

在該人士看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秦皇島電煤價格不斷上漲，部分地方電廠存煤告急，電荒提前到來等種種跡象說明，接下來的電煤形勢是非常緊張的，要提前著手準備。

盡管國家發改委有關人士一直認為，此次對煤炭企業的約談重點并不是價格問題。但其對最近一段時間的價格約談行為并沒有回避。

他說：“保持價格穩定是今年的首要調控目標，我們已經多次發出了通知，但是由于各種原因，今年一季度以來，尤其是最近的一個多月，一些重要商品的價格出現了不斷高企的情況，發改委根據不同情況采取了不同的應對措施，其中包括加大供應、查處違法企業進行懲罰、對一些行業企業進行約談、加大地方檢查力度等措施?！?

但是，國家發改委頻繁的“座談”或“約談”給企業造成的威懾作用已經顯現。

一個曾參加發改委座談會的商會有關人士說，無論約談還是座談，實際上的效果是一樣的，只不過措辭的問題。雖然沒有說不讓漲價，但是其實就是不能漲價。

該人士對“約談”的做法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情緒，他說，“這是一種非?？尚Φ淖龇?，明顯違反市場的行為。價格管理應該找到真正的原因，而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地不讓漲價?，F在我們覺得，再一直不讓漲價，這個行業就撐不下去了?！?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當聽到煤炭企業被約談的消息后，一些煤炭貿易商都覺得這是“利好”的消息。河南的一個煤炭貿易商說，這么多年已經證明了，政府越管制，電煤市場只會越亂。發改委的約談讓他覺得，下一波的市場行情肯定會更好，只是他擔心，他從大煤礦手中拿到的價錢也會上漲。

約談之外

自2008年至今的三年間，幾乎每年中國都會上演一波漲價的風潮，而國家發改委價格司是因價格上漲而變得更加忙碌的部門之一。

在2010年年底的漲價潮中，國家發改委就曾多次召開煤炭、棉花、化肥等行業座談，其中要求大型煤炭企業在年底前不得隨意上調煤價；棉企不得盲目漲價；而對涉及到農產品的化肥行業，發改委聯合財政部等相關部委上報了一份嚴格的出口限制措施。

此外，國家發改委為應對去年的一波通脹，還采取了派出價格督察組赴各地督察、穩定通脹預期、實施價格監管、打擊價格違法行為、完善補貼降低影響、建立綠色通道等辦法。

國家發改委相關人士對本報說，保持物價穩定，有很多工作都還在推動當中，一是這些政策效果的顯現可能需要一定時間，而政策的落實需要流通、農業等部門的配合，尤其是需要地方的配合落實。

國家發改委價格信息檢測中心的一位人士對本報說，價格上漲的原因有很多，既有眼前的，也有深層次的。發改委為控制物價上漲，基本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發改委也有來自國務院的壓力。價格約談，甚至在過去曾使用過極端的價格管制措施，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當時看，在應對2010年四季度的一波漲價潮中，最有效的是重要農產品的價格日報制度。從2010年11月23日國家發改委緊急部署穩定物價以來，自12月2日，價格日報監控顯示，全國的糧食價格在10天內，沒有絲毫波動。

國家發改委的人士說，價格監測報告制度目前依然在實施，只不過隨著一些農產品價格回落，日報制度已經部分取消。

價格報告制度開始于2006年4月，當時國家發改委價監司為健全完善價格監測預警體系，將原有的對主要商品和服務價格、成品油價格兩種監測報告，擴大為四個，即重要消費品和服務價格、重要能源價格、重要生產資料價格和重要經濟作物價格，每月分別報告3次或1次。但上述物價報告制度在2010年的一波漲價潮中被打破，糧食、肉禽蛋奶、蔬菜、水果等食品的價格被改為日報。

而今年國家發改委則開始更為頻繁地通過約談，來穩定市場物價。盡管發改委一直辯解稱，“約談并非干預市場”，但這一做法，在遭到學者批評的同時，也遭到了市場的反感。

商務部市場運行調控專家、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洪濤說，穩定物價，政府決策部門應該是標本兼治，找到問題的原因，是受到成本沖擊的，應該通過措施減緩成本沖擊的程度，并適度允許農產品價格上漲；而更根本的問題在于流通環節、市場秩序、生產經營的方式等，政府應該多做這些方面的工作，否則就有干預市場的嫌疑。

而來自農業產業商會的人士說，“直到今天，我們價格主管部門采取的措施幾乎沒有絲毫進步?！?

在中國物流信息中心副總經濟師閆淑君看來，政府有很多政策，在落實的環節里，還是有打折扣的地方。

閆淑君說，中國需要減少物流的環節和成本，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物價上漲。在政府方面，綠色通道已經在實施，現在更多的要考慮公路收費這一塊兒，這個不是某個具體行業或企業的事情，公路收費實際上是政府行為。

長期以來，中國的物流總費用一直都高于大部分世界其他國家，在GDP中的比重也是世界少有。有統計稱，中國的社會物流總成本占GDP比重、運輸費用占GDP比重，分別高出發達國家80%和50%。

中國物流信息中心的統計顯示，今年一季度社會物流總費用1.7萬億元，同比增長17.9%，社會物流總費用與GDP的比率為17.9%。隨著一波又一波漲價潮襲擊，中國商品價格流通成本過高已經成為一種共識。

最近，江蘇等省上報國家發改委的調研報告指出，流通成本高已經成為推動農產品價格上漲的首要因素。江蘇省的調研報告指出，蔬菜經田頭集中、產地收購、長途運輸、銷地批發、再到零售，需要4—5道環節，銷價比購價一般高出2—5倍，高的達5—8倍。

在各項物流費用中，運輸費一直都是最主要的成本。物流信息中心的數據稱，一季度的社會物流總費用中，運輸費用0.94萬億元，增長13.6%，占社會物流總費用的比重高達54.2%。

閆淑君說，中國流通環節中存在的環節較多，造成效率較低。多的這些環節，帶來了價格的上漲。各種重復性的東西，增加了流通的成本?？赡艽蠹叶荚诿?，但都沒有掙到錢。各種問題還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這幾年有了一些改進，但是改進的步伐還是比較慢的。

約談過后，全國物價漲價漲勢似有所緩和。對于國家發改委來說，這是樂于看到的。但是對于企業來說，約談過后的局面則更加嚴峻。

4月29日晚間，全國工商聯農業產業商會會長陳澤民對本報說，現在企業不僅面臨著人工成本、油價上漲帶來的流通成本、上游成本等環節帶來的沖擊，還面臨著保持價格穩定的責任任務。企業只能通過不斷地挖掘自身潛力，來應對眼下的非常時期。

陳澤民的另一個身份是鄭州三全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長，他說，作為企業，我能理解國家的目的是從大局出發，畢竟我們也不愿意看到上游的漲價。但還是希望，一切都能夠按照市場規律運行。

在北京的最近半個月里，陳澤民為商會的會員企業辦了一個培訓班，給農產品加工企業培訓如何爭取到國家對涉農企業的資金支持，以度過難關。他說，如果堅持一段時間，企業確實出現虧損，則可以通過正常的途徑，向國家發改委提交漲價申請。

隨著“五一”假期的到來，國家發改委的“約談”似乎暫時告一段落。但是對于一些行業來說，另一種“約談”正在醞釀之中。

來自石油業商會的人士說，他們會在節后主動找發改委“約談”，目的是為了防止油荒，而為民營煉油廠爭取油源?！凹热桓党捎裾f他們煉一桶油虧20美元，那為什么不把油給民營企業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