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風語·潛伏

經濟觀察網 圖門巴雅爾/文 20世紀40年代初，日軍占領下的天津，夜空中的無線電波如過江之鯽可隨意捕捉，但即便是平淡無奇的廣播，也會讓你聽起來覺得蹊蹺，比如“農夫呼叫深海，農夫呼叫深海，1066，2004，7931……一小時后重復播報”。抱歉，你一頭霧水，那就對了，因為準確地說這不是“廣播”而是“悄悄話”，只說給余則成一個人聽，他此時此刻正在查閱小說《夢蝴蝶》……。

以上情節，是熱播諜戰片《潛伏》的經典橋段，你別笑，如果你能“穿越”，回到大宋朝，忝列宋朝領兵偏將，主帥交給你一份文書：“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蹦闱f別以為這是上司饋贈的書法作品，因為它是他跟你說“悄悄話”的解碼器，如同余則成手中的《蝴蝶夢》，說得專業點，就是軍事情報密碼的“密鑰”，在宋朝，稱為“字驗”。

據宋人曾公亮《武經總要前集》卷十五紀載，“字驗”的使用方法是，先把一般可能出現的軍事情況分為40項：請(請求獲取)弓、請箭、請刀、請甲、請槍旗、請鍋幕、請馬、請衣賜、請糧料、請草料、請車牛、請船、請攻城守具、請添兵、請移營、請進軍、請退軍、請固守、未見賊、見賊訖、賊多、賊少、賊相敵、賊添兵、賊移營、賊進兵、賊退兵、賊固守、圍得賊城、解圍城、被賊圍、賊圍解、戰不勝、戰大勝、戰大捷、將士投降、將士叛、士卒病、都將病、戰小勝。再選用一首40個字不出現重復的五言律詩，規定每一字代表一種軍情。偏裨將校與部隊主將（通訊雙方）各留一本存根，而對應順序只有雙方心知肚明，旁人無從知曉。傳送情報時，就在普通書狀或文牒中根據情報內容寫上該詩對應文字，并上做記號；對方回復亦如法炮制。

就拿你手中的這首《春望》為例。

某次出戰，你的上司與你約定以杜甫《春望》一詩為“字驗”。你在向上司的普通書信中設法寫進“抵”字與“簪’字，并在旁邊加一小墨點。主將根據兩字分別在詩中第28與第40字位，核對40項軍情相應位置，即知你“戰獲小勝”、“敵方仍固守頑抗”。同樣，你的上司在復書中寫上“春”字與“淚”字，即表示“給你增馬”、“立即移營”。

據《宋史·輿服志六》記載，上述四十項“字驗”是宋初大將符彥卿在《軍律》中制定的，后來又減去許多“不急之事”，只剩二十八項，也就是選用一首七言絕句即可與之相匹配。

“字驗”是一套以舊詩為載體的軍事通訊密碼的密鑰；舊詩很多，可隨意選定，40項(或23項)軍情也可以隨時按需要更動，具有相當的靈活性，它不但能保證情報落入敵手不致泄密，而且即使通訊人中途變節，情報也能確保安然無恙?！白烛灐笔潜彼魏啽愣兄行У谋Ｃ艽胧?，也是我國古代通訊史上的一大創舉；可惜現存宋代文獻資料中尚未找到“字驗”的通訊實例。

讓我們把視線再度聚焦余則成。按照《孫子兵法?用間篇》，他是名副其實的“內間”（孫武定義“內間”為“收買敵方官吏作間諜”，只不過余則成是忠于共產主義，而非錢財），潛伏在軍統天津站。事實上，800多年前，有兩位余則成的“前輩”，被金朝收買，成功潛伏在南宋王朝，一個居廟堂之高，一個處小吏之遠，前一個著名，名叫秦檜，后一個湮沒無聞，名叫劉蘊古。

話說宋金對峙之初，和宋方重點搜集金軍動向的情報不同，金人的間諜活動往往打入宋方內部，隱藏得很深很久。汴京有史保人，在京城被圍時縋城而逃，城外的房屋被燒成一片灰燼，后來看到茅店兩間，受到主人熱情招待。主人告訴史保人，他家之所以沒有被燒掉是得到了金人的一個千戶長的保護。他介紹這個千戶長的情況說:“家本旅店，斯人向時作河北商來京師，已十余年，常館于吾家。吾家待之甚厚，此人常德某，故今始知此人非商也，乃金人間爾?！痹瓉斫鹑嗽缇蛨D謀侵略北宋，這個往來于北宋京城十多年的“河北商人”的真實身份是金國派往北宋進行活動的間諜。南宋人施德操記載此事后，分析說“則金人謀我國家已久矣”

劉蘊古，燕（今屬河北）人。是金人派往南宋的埋藏很深的一個間諜。金兵南侵之前，派遣他假裝投降歸宋來窺探南宋實情。劉蘊古來往于金與南宋邊境貿易市場（位于今安徽壽春的“榷場”）販賣首飾，在與南宋人頻繁交往的過程中，劉蘊古有意無意地總把宋金政治掛在嘴邊，說到動情處，對南宋商人痛哭流涕地講:“我什么時候能夠等到王師收復中原的那一天？”“若取中原，滅大金，直易事耳?！蹦纤务v守邊境的“邊臣們”相信他，把他引薦到朝廷。劉蘊古說他的兩個兄弟“在北皆登巍科，已兩薦禮部而未第。因謀南歸，以成功名”（家里兩個弟弟在金國都在學業上一帆風順，仕途上春風得意。相比之下，自己卻屢被鄙視，連個芝麻大的官兒都沒混上）。

消息傳到宋高宗耳朵里，這個熱愛書法卻昏庸無比的皇帝十分高興，當即授予劉蘊古“迪功郎”身份，到“浙西帥司”（相當于現在江蘇省南部軍區司令部）報道，聽候差遣?！暗瞎伞?，是個什么身份？根據《宋史·職官志八》記載，不過是從九品，十分低微，幾乎是流內文官之末，相當于縣丞和長史一類官員的副職，擱到當代，也不過是科級干部。既便如此劉蘊古畢竟取得了名正言順的宋朝官員身份，有了這個良好的開端，劉蘊古便正式開始了在南宋的潛伏生涯。

雖然劉蘊古憑借著高超的演技把大批南宋高官蒙在鼓里，個別官員還是懷疑起他的身份。比如右武大夫（從六品武散官，比現在正團級稍高）魏仲昌。作為軍事官員，他對劉蘊古這類外來人員本來就十分警惕。加之劉蘊古的一次貿然行動，露了馬腳，被老魏覺察。

在杭州吳山有一座伍子胥祠，某位富人出巨資捐做了一塊奢華的匾額，劉蘊古來祠里一番祈禱之后，稱他與這里心有靈犀，于是捐出俸祿，命人重新制作匾額，并把自己的名字和職務刻在上面。 此舉令當地百姓驚訝萬分，民間輿論紛紛質疑道：“以新易舊，惡其不華耳。易之而不如其舊，其意果何在？”意思是，如果用更好的匾額替換也就罷了，結果這個新的還不如舊的好，那換了它到底是要達到什么目的呢？

這時魏仲昌現身了，他憑借過硬的軍事素養和超人的分析能力，做出了大膽的判斷：“劉蘊古者，真奸細也！”他說，劉蘊古掛出這個帶有職務和姓名的牌子，明擺著是通知其他金國同伙自己在這里，可以注意找機會與自己聯絡。用今天的話說，這就是個秘密交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