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風險

經濟觀察報 王雋/文 非洲裔美國人克里斯維爾1979年進入家鄉的費爾法克斯工廠做一名汽車女工，她期望通過努力成為一名獨立的新女性。在美國合眾新聞社記者威廉·荷斯坦探訪通用汽車時，她已經是生產線上一個團隊的領袖了。二十年間，除去與種族主義者、性別歧視者以及工作環境中潛藏著的隱性性騷擾作斗爭之外，身為單身母親的克里斯維爾，從未因錢發過愁。憑借著自己在通用汽車的一份薪水養大了三個孩子——供他們上大學，給兩個兒子各買了一輛車，并買下一套四居室的大房子，這是令中國人不可思議的案例。但在GM，這不過是理所當然的員工福利。

那位記者將在GM獲得自我價值證明的克里斯維爾作為個案記錄在他的新書里。在撰寫這本書的過程中，他也許已經意識到通用汽車龐大的機體里存在著無數一時難以解決的繁雜問題，而依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經驗，當時如果出中文版，威廉應該不會同意將此書的中文譯名定位《誰搞垮的通用汽車》。直到2009年6月1日GM向法院正式申請破產保護，一記重錘才輕輕落下。在此書中，作者詳細的記述了通用存在的問題和這些問題的淵源，我們在這里想說的是以下的一些數據。

在通用汽車，工人年薪平均達17萬美元，超過了美國的教授與公務員的年薪；全部職工免費醫療，包括所有退休人員；如果被解雇可得95%的工資，并可以無限期待業。在2004年，通用在一輛車上要消費1528美元醫療保險和695美元養老金，而豐田的數字分別是201美元和50美元。2005年，時任GM總裁瓦格納與汽車工會達成協議，減少一項工人的醫療保險開支，于是每年可以省下10億美元。2007年，GM再次改革，將從公司的賬面上轉移550億美元的醫療保健成本至自愿雇員福利協會 （VEBA，voluntaryem－ployeebenefitassociation），這樣原本的醫療保健費用支付責任就轉移到了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的手中，預計十幾年后，GM可以徹底擺脫后背上巨大的包袱。

現實世界的游戲規則等不了漫長的十幾年。短短兩年后，大環境的崩塌使GM在風雨飄搖中全線潰敗，如同巨大的腫瘤一樣依附在其肌體上的雇傭制度也必然是推倒它的諸多力量之一。曾經享用高薪酬高福利的通用人，很可能遭遇重組后的大裁員。新公司只接受55%的舊員工，即將失業的員工人數目前被估算為10萬，這意味著像克里斯維爾這樣為通用服務了20年的老員工，也需要開始擔心自己未來的生計。

與GM一直放在一起比較的豐田，目前的境況要好很多，卻也有積累已久的問題。在上世紀90年代初豐田的生產線上就裝載了 “報警繩”——賦予工人自己管理生產線的權利，如有不符合要求的產品可立即拉繩停止生產，以節約返工的成本（此舉后來被GM引進）。豐田作為典型的日本企業，強調的是用智慧去尋求成本上的縮減，以達到整體優化的結果。被稱為“生產管理教父”的大野耐一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拿掉1個零”“用1萬日元去做”。盯緊成本，在豐田不僅僅是發放給員工與社會大眾相當的福利和薪酬，還在于盯緊過程中每個環節，保障順利的進行，將問題杜絕于未然，從而節省意外的開支。員工們在進展的每一步都需要與自己的上級溝通，這樣層層遞進的溝通中提倡全體員工都多提案、提具體化的小意見，從集體智慧中獲取執行力強又最節省經費的好點子。

強大科學的管理方式卻讓員工的生理與心理負擔一再加重，2008年2月宣判的豐田汽車30歲員工內野建一過勞死一案將日本企業員工的內心隱疾公布于眾。曾在日資企業服務8年的Yuka深諳日企的行事風格，因過于認真，日企的領導層事無巨細的命令和檢查員工的工作過程，在溝通上一定要等員工表示“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按您說的做”才會甘愿閉嘴。在領悟到日企的風格后，需要做的是收斂個性，嚴格遵守老板制定的準則，禁止越線。長期以來，日企員工的心理承受能力表面上越來越強，實則不堪一擊，減壓玩具在東京的暢銷，證明日本白領的心理壓力已經大到自身無法控制，自殺率居高不下，幸福感指數也一直落后。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在一次探訪中，有記者看到通用的工人們塞著耳機扭著屁股把一顆螺絲慢慢地擰上。1997年，美國開始實行彈性工作制，和GM一樣，美國公司的氛圍讓人覺得工作并不是險惡的。與上司可以開玩笑，可以越級表達新的想法，諸如汽車工會這樣的強大工會組織幫助員工們獲取更多的權益，如果GM沒有倒掉，那么在GM與豐田中選擇一個，就是等于為自己的生活挑選了不同的風險。

風險可以轉嫁，也可能會因被轉嫁而疊加。去年4月，美國商業周刊(BusinessWeek)曾撰文表示，豐田汽車在數年之內將成為美國汽車工業中制造成本最昂貴的廠家。報道稱,豐田美國肯塔基州Georgetown工廠工人的薪資水平已經達到了25美元每小時。加上獎金，豐田美國的勞動力成本最快將在2011年超過通用。文章還稱豐田公司即將面臨一個新問題：退休。豐田在美國生產汽車已經超過20年，退休金和醫療保險等成本很快就將成為困擾豐田的一大難題。

繞了一個圈，問題又回到原點。至于豐田將怎么面對啃食掉像恐龍一樣龐大的GM的退休金和醫療保險，我們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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