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劉彤/文 作者自述：8年來，我家的保姆幫我承擔了絕大部分家務瑣事，她則掙到了一筆足以在家鄉的小城買一套不錯的商品房的錢。我常說她，如果你多上兩年學，如果不是你的丈夫死得那么早，如果你生的是男孩，如果你的孩子沒有送給別人，如果……，可對于一個40多歲的農婦，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很自然的，我們互相看到了對方的生活，作為典型的城里人和鄉下人，我們雙方都有極大的好奇，而且她對我們小區的家長里短甚至比我還知道得多，我樂意與她聊天，分享鄰居們的熱哄哄的隱私——唔，原來大家都差不多嘛。

我每天要接送娃娃上下學。錢多多每天要走20分鐘才能到學校。錢姐說，本來可以讓小崔開車接送，但多多鍛煉的時間太少，還不如讓他每天快走40分鐘上下學。早上錢姐起不來床，都是我去送。晚上一般就是她去接。

多多上的是一間重點小學，光贊助費都要收5、6萬，還不開發票。結果，校長不曉得被哪個告了，抓起來，說是貪污。多多說他們班上有50個學生，一個年級有15個班，我算一下：50*5*15=……我的媽，是該遭抓。

學校門口有一排鋪面房，開了十來個店子，有一個書店，賣教材和輔導材料跟文具，還有些暢銷書；一個面包店，除了賣面包，還賣些豆腐腦、油條豆漿之類早點，給那些來不及在家里面吃早餐的學生準備的，學生放學了，還要弄些冰棍、關東煮之類的零食拿出來；一個服裝店，盡賣些大碼衣服，好多家長生完娃娃，身材就回不去了；還有個理發店，兼修指甲、按摩，到得早的家長，可以先進去享受一下。這幾個店子，賣的貨色很一般，但生意好得很，都是掙娃娃的錢，容易。

剩下的，就都是地產中介。我數了一下，有8家。那么多房產中介擠在一起，看來這一行掙錢更多。

每次只要我在一家門口多停兩分鐘，多看一眼他們貼出來的房源信息，就有地產經紀出來，喊我“大姐”，多客氣的樣子，問我是買還是賣，要不然就是租和出租，還跟我攀老鄉，說也是四川來的。這些經紀都穿黑西裝，里面是白襯衫，看上去很體面。我一下子想到女兒的男朋友小段，干啥油漆工的苦力嘛，干脆來當地產經紀算了。

這邊的房子已經賣到均價4萬多1平方，最好的城市別墅、城市官邸要賣到6、7萬元1平方，叫啥子“學區房”，住進來就可以上附近這幾所重點小學，二天可以上那幾所重點中學。錢姐說這里是中關村，海淀區，從重點小學到重點大學，在北京甚至全國都是最密集的，所以有一套這里的房子，娃娃的教育問題就基本解決了。這里的房價，放在外區，至少能降3000元。

這里100萬還買不到一居室，2500元才能租個一居室。

我問她：北京上學不用考，只要買房子就行啦？

她笑起說：哪有那么輕松？不過根據義務教育法，可以通過計算機派位來選擇就近的學校。比如錢多多，上了這所小學，有了這所學校的學籍，中學就有四所可以選擇，其中兩所重點兩所普通，派位進重點的可能性就有50%。而在北京的其他城區，可能就是兩所非重點一所重點中學，進重點的希望最多只有33%。

她還說：不過就是在重點學校最密集的中關村，50%也只是一半的把握，就跟丟硬幣一樣，又有啥意思呢，非要住在這么貴的地方？

我說，是啊，還不如住到天安門旁邊去。

我問多多以后是不是靠派位的方法上中學。錢姐說：那是哄普通老百姓的。這所小學，沒有幾個人靠派位，基本上都是靠別的辦法。

我問她啥子辦法。

她說：如果娃娃肯學習，那就從二三年級開始上補習班，啥子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得過好名次，就很有可能上重點中學。

我問她：數學還有奧運會？是不是2008年也在北京開過？

她笑麻了，說跟2008年沒得關系，是專門把娃娃往死里整的，反正就是很難的數學競賽。

我又問她：如果不肯學習咋辦？

那買得起學區房的家長，咋個都有點關系和路子，到時候給學校交一大筆贊助費，也差不多了。進不到市重點，可以進區重點。海淀區坎吃沒得吃，穿沒得穿，就是學校多。她說。

我聽了半天都反應不過來，城頭的娃娃硬是金娃娃，怪不得要叫錢多多。錢多多不愛學習，天天拿個喇叭吹，二天錢姐要交一大筆贊助費哦。

我又問，既然可以交錢就上，那為啥子非要住在學區房？住在有吃有穿的城中心不是更好？

錢姐說：那些娃娃從二三年級開始上補習班，補習班跟重點中學一樣，都集中在海淀區中關村，每天接送，路程近，娃娃可以多睡半小時，長身體的時候，這半小時重要得很。所以好多家長，寧可不住在自己裝修得舒舒服服的房子里面，也要租附近破舊的出租房。

更重要的是——錢姐說得多神秘的樣子——因為上學，三五年一畢業，這里的市場永遠有固定的需要和周期，永遠脫得了手。非重點學校每班30多個人就不錯了，多多的小學，每個班50多人，一個年級十五、六個班下來就是七、八百人。這些人中間，有得是需要租房買房的。

所以一所重點學校，養活七八家房屋中介沒得啥問題。

沒有上好小學，就沒有好中學，沒有好中學，就上不了好大學，沒有好大學，就沒有好工作，沒有好工作，就沒有……錢姐說的，接娃娃的家長也在說。

我們上不起好小學、好中學、好大學，當然找不到好工作，只好出來當保姆。其實城里頭隨便一所小學中學，都比我們鄉下好很多，他們還不知足。我上到高中，都是民辦教師教。

不管咋說，我曉得他們跟自己人比，不跟我們鄉下比。那我也不要跟他們比了。各過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