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奔”

“奔”字讀作去聲（即第四聲）時，按《現代漢語詞典》解釋，本來就有“年紀接近”之意；所以，所謂新近流行，“奔”字的用法并不新。新處在于，將三十歲、四十歲縮略成三、四。

大量縮略語涌現，且縮略得一派自由自在、天真爛漫，比如“旋轉木馬”成了“旋木”、“幸?；▓@”成了“幸花”，這算近年語詞發展的一大特征，所以說，關鍵在此。

不過縮略的修辭方式，還只是我想說的第一層意思，還有更值得琢磨的。

《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中，“年紀接近”后邊還有個括號，括起了補充釋義：“奔，年紀接近（四十歲、五十歲等）?！蹦憧?，以前人說“奔”多大歲數，多指真的奔向老年；而現在人，三十、四十就用上了“奔”。是對生老病死的恐懼加深了？抑或現在人更矯情，年紀輕輕就無病呻吟、顧影自憐？

不管怎樣，“奔”字用在說年齡這事兒上，聽上去總有點悲憤，有點不情愿，還有點悲涼……一句話，很負面，完全不似它原始本意“奔跑”那樣開拓進取、神采盎然?！昂霰甲咭韵群筚?，及前王之踵武”（屈原《離騷》），你看這個“奔”，多積極向上。

話說回來，“奔”字有負面傾向，也是自古有之?；貞浺幌轮袑W課本里學過的“鄭伯克段于鄢”故事吧，早在春秋戰國時代，就有“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的說法了?！墩撜Z》中也有“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后也，馬不進也?！边@兩處的“奔”，都是逃跑之意。

負面意思還不止于逃跑，“奔”在古漢語中，還特指女子不依禮教，私自投奔所愛男子。這在古代，顯然是大逆不道的最高級別。最有名的例子當然是《史記》里寫卓文君和司馬相如賢伉儷：“文君夜亡奔相如?！北?，私奔也。

漢語語法里，有 “泛指”、“特指”之分。比如“女”泛指女子，但和“士”對舉時，就特指未婚的姑娘；“金”泛指金屬，但經常特指黃金?！氨肌蹦?，泛指奔跑，但又特指戰敗逃跑，以及女子私奔。對此，語言學家蔣紹愚曾總結：因為“奔”字在戰爭和婚嫁等方面經常使用，這種語言環境所賦予的意義，就逐漸依附在“奔”的詞義上了。

說完這個“奔”，不禁想到，讀書和讀書不一樣，說話和說話不一樣，如我這樣做文字工作的人，對文字太過熱愛，因而太過敏感，總是斤斤計較，恨不得每個字詞都能牽出一堆聯想，累得很。若能少點摳摳唆唆，讀書、說話該多輕松愉快啊。

就此打住，否則我的負面情緒也該上來了，也得“奔”了。這時的“奔”，肯定特指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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