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手藝

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晶 一張不到十平米的紅毯上,坐著一男兩女三位藏人,有條不紊地做著手里的活計。唯一懂漢語的女子一邊耐心回答著人們各種好奇的提問,一邊刨著野茶花樹干。據她介紹,這種已經有1300多年歷史的藏族造紙手藝,藏語叫“日加”,主要原料來自一種有毒性的野草,也因此防腐、防蛀、不易腐爛。但是隨著工業紙張的普及,如今藏紙的制作技術幾近失傳,展覽上薄薄一張“藏紙”已經賣到了100元。
不遠處,一位頭戴傣家帽的云南男子,手拿一支“針”筆,在樹葉上一筆一劃地刻著貝葉經。完整的貝葉經制作過程還要包括之前的砍貝葉、分割、煮貝葉、晾干、削剪、制匣、彈線,以及之后的上色、刷金粉等近10個步驟。這位來自云南省西雙版納州景洪市勐罕鎮傣族園的波空輪,是傣族貝葉經的繼承人。雖然入選“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但貝葉經對很多人來說依然是陌生的。它相當于漢族的甲骨文、簡牘,內容除小乘佛教經典外,還有許多傳、故事、詩歌和歷史記載等。制作貝葉經不僅要掌握技藝,更要精通佛經和傣文,這位12歲即進寺廟做了僧人的傳承人波空輪,今年已經61歲,而如今在版納傣族之中,像他這樣的人,可以說少之又少。在古老年代中,這些貝葉經手稿被包裹在特殊的布裝護經版中,打上刺繡絲帶,保存在櫥柜之中;在現代生活中,貝葉經被當作珍奇異品銷售給收藏家和觀光客們。佛寺之中,早已使用的是紙質經文。
“我盯著他們看了很久,感覺真是氣度從容”,清華美院教授杭間向記者描述,“過去梁思成自詡為‘大匠’,魯班算得上是位‘大匠’,而現在擁有這樣氣度的匠人已經不多了,這次多少還能看到些影子”。
2月9日至23日,“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技藝大展”在北京農展館舉行。開展時間顯然是經過精心安排的,趕上了元宵節也趕上了寒假。陜西安塞剪紙、山東高密撲灰年畫、西藏自治區藏族唐卡 (勉唐畫派)、浙江湖筆制作技藝、上海魯庵印泥制作技藝、江蘇雕版印刷技藝……各種技藝在農展館的一號大廳同時亮相。與此同時,1月10日起中國美術館舉行的“中國工藝美術大展”也剛剛落下帷幕。每逢這個最具特色的傳統節日——春節期間,這些“傳家寶”才會從狹仄的生存空間中被特意拿了出來,向人們講述這些工匠們“守之述之”的故事。
兩個大展共同展現的都是“傳統手工藝”。在清華美院教授杭間看來,展覽中的一流作品只是零星散落其間,但觀眾似乎更為一些匠人固執的精神底氣所感動。有些人一直站在某件展品前凝望,耐下性子完整觀看紀錄片的也不在少數。正如日本民間藝術家、手工藝人訪談錄《留住手藝》作者鹽野米松所說的,“當沒有了手工業以后,我們才發現,原來那些經過人與人之間的磨合與溝通之后制作出來的物品,使用起來是那么適合自己的身體,這體溫讓使用它的人感覺到溫暖?!?
在中國美術館為展覽特別制作的紀錄片中,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杭間曾特意提到,“現在的年輕人都是80后、90后,應該讓他們看看還有多少好東西”。但事實顯然和他的期待有些落差。除去戴著花鏡、拿著小本子認真做筆記的花甲老人們,更多的是被家長們帶來做美學啟蒙教育的孩子們。對于他所定義的“年輕人”,這扇門似乎還是顯得過于厚重。
于是又回到那個老問題——在中國這樣一個急于奔向未來的國家,過去究竟價值幾何?伴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技藝大展”同步展開的,是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方式保護論壇”,以前叫活態保護,現在叫生產性保護,其實說的都是一個道理,讓作品和這個時代氣象相對應。不論是研究手工藝的專家學者,還是從非遺保護地來的從業者,都在反復提到一個現象:這些年,東南沿海地區的黃羊木雕、廣州牙雕,借由貿易往來,已經進入國際手工藝品的循環體系當中。另一個佐證是昆劇。在1990年代以后,首批被評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昆劇只剩零星演出,通常演員比觀眾還多,如今國內差不多每周都有昆曲在劇院上演,因為白先勇的歐洲行,西方人也開始在英文字幕里欣賞這 “東洋景”。
當然,更多的手藝,終究只能在追述和傳說中輝煌。這也是為什么在提到手工藝時,很多人往往選取“消逝”、“黃昏”這樣的字眼。歷朝先賢的筆記著述 《考工記》、《齊民要術》、《天工開物》之中,細述了不同器物的規范與名堂。這也完全與當時的生活形態相關。在古代農耕社會,人們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來自于手藝,人人都是手藝人?!稉P州畫舫錄》中曾記載:“揚州以園林勝,蘇州以市肆勝”,這繁榮的市肆自然是離不開品類齊全的手工藝的。
于是消逝的發生也是自然而然的。中國藝術研究院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保護中心副主任田青說,過去的林業工人有伐木號子、上肩號子、上坡號子、下坡號子,現在有電鋸、起重機,這些號子早就無人唱和,“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杭間也提到,通過旅游工藝品所保存下來的手藝,同原來我們小時候看到的相比,已經徒剩軀殼,一個地區的人們現在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用當地產的木料蓋房,又在樹木再生時翻修,現代人群已經無法形成一個良性循環的食物鏈和生態圈。在鹽野米松的描述中,即便是手工藝保持最好的日本,很多東西也已經成了回憶,“手藝人活計的內容總是隨季節而變化,因此那時候人們不用看日歷便可以從這些匠工手里的活計中感受到季節的變遷。這些職業已經不在我們身邊,只一個世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杭間看來,現在中國的產品設計基本受西方影響,沒什么原創。中國仍然沒有像日本和歐洲那樣,對自己的手工業真正重視起來。他曾經指導拍攝了一套八集紀錄片——《留住手藝》,里面也特意采訪和拍攝了日本的手工藝人。在他看來,從技藝、材料、美術上,以手工業為主的東亞文化是一致的,但在具體的呈現面貌上,中國和日本卻差異很大。日本工藝界最早以“民藝運動”為人熟知,在經濟高速發展以后,雖然依舊選用傳統的技巧和材料,但管理方式都是現代的。這也是為什么日本的年輕人,包括其中所謂的“暴走族”,很多特意從北海道跑到東京來學藝。至于做個藝術家還是匠人的問題也不成為困惑,因為同為東方人的日本人也明白,“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所謂的“大匠”,往往最善于器與道的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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