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月圓中秋，也不會有這樣的好福氣，坐在院子里聽那些香艷的唱詞，月其實不盈，差了那么一小點兒，十五就是這樣，總得過了這一天，它才肯真正豐滿起來，這會兒還遮掩著，清清冷冷，反倒不如院墻上散落的蠟燭更亮更暖。舞臺還是那個舞臺，簡單的一個凸起，臺下的人也還是那些，收到短信從城里趕到草場地來，三影堂的院子夠大，又有草坪，最近接二連三地做活動，夜里八九點，露天，頭頂上就只是樹影和天。不過這么著聽昆曲，倒還是第一回，雖然不是園子里的堂會那般光景，但已經新鮮得讓人甘愿冒著結束后打不著車的危險跑過來，好過守著城里高樓大廈包圍里的月亮，干掉兩塊蛋黃蓮蓉月餅。
到了中秋，天氣已經涼了，聰明的女孩子帶了圍巾，其他人就有些瑟瑟了。舞臺旁邊有滾動的字幕，昆曲用的是中州音，臺下的人沒幾個是真的曲友，單靠聽大半搞不明白臺上人半推半就的羞怯和心醉神迷是怎么回事，一邊瞄著臺上的步態身段，一邊掛念著旁邊的唱詞。
還是《游園驚夢》，《牡丹亭》里被點唱頻率最高的一折，杜小姐游園，先感慨雨絲風片，斷井殘垣，游園倦了入夢，夢里遇到秀才柳夢梅，一翻勾搭，一翻云雨。西方人是色，中國人是“淫”，古書大多黃得不得了，但寫得美，酥酥麻麻，有細節有層次，讓人肅然起敬。聽著這個，讓人有回去翻古詩詞的沖動。
古人好像什么都會，吟詩作畫，都信手拈來，現在，這些詞的雅和艷，還能體會，卻說不出了，只能感慨，我們的民族是越來越粗糙了。蘇州有人做園子，辦雅集，也說，現在是形式感大于真的風雅享樂，吟詩作賦的老習慣撿不起來了，大家都沒了那底子。古代文人追求的“逍遙”倆字，我們一身濁氣，近不了身。哪怕我認識的有sense的人，也是西方理性式的嚴謹，少有中國式的精細。
有人在拿出這些老玩意來翻新，往前推。白先勇做的《牡丹亭》沒看過，這個老公子，把昆曲放到大學一遍遍地巡演，耳朵已經不習慣了，先在視覺上下工夫，漂亮演員，漂亮戲服，大學生們進來場，先受點啟蒙教育；后來去看了蘇昆的《桃花扇》，田沁鑫做導演，舞臺布景做得很輝煌，演員年輕貌美，一般人看看就先震住了，也有人做《長生殿》，好似大家都不大愿意碰《西廂記》，這個故事最熟也最俗。年初的時候去南京蘇州一帶，沒聽成昆曲，倒聽了評彈，評彈比了昆曲去，就更算是俗的了，更直白，不過也真好聽，評彈里的“噱”有不少露骨的黃段子。下午場都是老頭老太，才四塊錢門票，晚上唱給游客聽的就是旅游觀光項目了，要點茶點唱，不到旅游旺季人寥寥幾個，顯得衰敗，舊地毯，異味，裱起來的老照片，讓人想起集體主義時期的文工團。
這次因為是北昆演的，心里還有一點別扭，總覺得不是正宗的昆曲，臉是不是畫得太紅了，戲服是不是太艷了，嗓子是不是太粗了，念白是不是太豪放。柳夢梅長得有點胖，還是瘦骨仙那樣好，胖了顯得熱氣騰騰，那些唱詞被他熏得有點化了，粘嗒嗒的一灘，不輕靈干凈，不適合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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