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視角

近藤大介

“今年4月至6月，日本第2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按年下跌6.8%。”

8月13日上午，當日本經濟財政大臣甘利明在記者招待會上發布上述數字時，我真的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應該是下跌了0.68%吧？之所以我會有“誤聽”的感覺，是因為在此之前，甘利大臣先后樂觀地表示：“日本的經濟正處于持續穩步復蘇的階段”，“從今年4月份起，消費稅的提升（由5%提升至8%）造成了消費下跌，但這一下跌仍處于反彈性減少的范圍內”。

然而，事實非我所愿，“下跌6.8%”不是耳誤。

相比之下，一直被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視為“競爭對手”的鄰國中國在今年第二季度獲得了“GDP增長7.4%”的成績。單就增長率而言，中日兩國相差14.2%。而就GDP規模而言，中國已經在2010年超過了日本，恐怕會在年內超越日本兩倍之多。

對于日本GDP按年下跌一事，著名經濟學者田代秀敏先生表示“下跌6.8%？我懷疑這個數值是日本政府捏造出來的！”“我之所以會有懷疑，是因為今年第一季度日本的實際GDP值為535兆1066億日元，第二季度為525兆8017億日元。由此計算，第二季度經濟增長率下跌6.956%。如果按照四舍五入的方法計算，應該是下跌7.0%。在發生東日本大地震的2011年，日本第一季度的GDP增長率下跌6.9%，創歷史新低。如今，7.0%的下跌幅度顯然超過了東日本大地震時期，再創歷史新低?？墒?，如果公布真實數據的的話，安倍政權的支持率必然驟跌，其中的道理不言自明。所以，政府擅自“修改路線”，虛報數據，欺瞞公眾。”

日本自負為發達國家，怎么會做出如此小家子氣的事情來呢？

當然，目前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討論“到底是下跌了6.8%還是7.0%”。不管哪個數據正確，日本的經濟都處于困境當中。田代先生繼續說道：“由于少子高齡化日趨嚴重，日本的勞動力人口正在急劇減少。為此，安倍政權必須實施順應這種社會變化的、徹底的產業結構改革。但是，安倍首相竟然妄圖‘重現日本過去的榮光’，積極推行只有在勞動力人口增長時期才行之有效的經濟刺激政策。其結果就是，日本整體變成了‘好家’。”

“好家”是與“吉野家”齊名的日本兩大牛肉飯連鎖店之一。憑借“一天24小時，250日元（約合人民幣15元）即可吃到牛肉飯”的廣告詞，“好家”在日本全國開了2000多家店鋪。然而自今年起，愿意去“好家”上夜班的兼職打工人員急劇減少，“一天工作21小時”、“一個月上29天班”等嚴重違反《日本勞動基準法》的“過度勞動事件”層出不窮。部分打工者通過互聯網曝光了嚴酷的工作現場，“好家”立即背負上了“黑心企業”的惡名。截至今年3月，大約有200家“好家”被迫關閉。時至今日，據說即便開出1500日元的時薪（約合人民幣90元，相當于日本平均時薪的1.5倍），“好家”也很難招到兼職員工。

說到“日本整體好家化”我也想起了一件類似的事情。日本最大的零售連鎖便利店“7-11”在全國擁有16319家店鋪，年營業額高達3兆7812億日元（約合人民幣2270億元）。我所居住的東京公寓附近就有一家“7-11”，深夜進入店內，站在收銀臺前的是兩名有著淺黑色面龐的尼泊爾人。這家店的主要顧客是老年人，占我居住公寓住戶人數的一大半。外國小時工就是每天往這些老人家里送盒飯，從而維持著這家7-11便利店的經營。

日本是世界上以最快速度進入少子老齡化社會的國家，現在每4個日本人當中就有1位是65歲以上的老人。今后隨之而來的就是連老人也會減少的“超人口減少”社會。厚生勞動省警告稱，現在1億2000萬的日本人口，到了22世紀初期將會減少到4300萬人。

這樣一來，如今的日本有必要按照田代先生所指出的那樣，實施與人口減少社會相適應的經濟改革。說到其核心思想，正如我家附近的7-11便利店那樣“有效地雇傭外國人”——日本人不足的地方，由外國人來補充。所以，日本必須重視“最大貿易伙伴國”中國的存在。

舉幾個例子吧。我的一位熟人是某日本大企業的董事，住在田園調布的豪宅里。田園調布位于東京西南部，是1918年由當時日本最大的實業家澀澤榮一開發建造的頂級住宅區。經過了近一百年的時間，那里依然豪宅林立。日本前首相鳩山由紀夫、前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等眾多知名政客和社會名流都棲身于此。

那位董事朋友想要在退休后立即返回老家隱居，所以他問我想不想買他的那幢位于田園調布的豪宅，并開出了1億日元（約合人民幣600萬元）的“優惠”價格。然而對于一個普通的新聞記者來說，這樣的“優惠”依然遠遠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圍。

可是前些日子，我去北京的時候，一位長年在某日企工作的中國朋友問我道：“退休后我想和妻子去東京生活，哪里有好房子嗎？”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田園調布”。誰知，他毫不猶豫地說：“十年前在北京買的公寓價格猛漲，如果賣掉的話，應該能夠在田園調布買一套。”

在那之后，他特意來了一趟日本，我也和他一起去看了田園調布的豪宅。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在這個東京最高級的住宅區里的新住戶要么是中國人，要么是德國人，而且外國人的居住比例仍在急劇增加。我那個在大企業當董事的朋友就是一個好例子，年紀大了就剩下老夫妻二人，寬闊的豪宅收拾起來反倒麻煩。孩子們也覺得住這樣的豪宅沒有什么必要。結果，想要賣出去的時候，沒有日本人想買，所以就計劃著賣給外國人。日本的土地和房屋，用現金購買的話，即便是外國人也被認可和日本人具有同等的所有權。再加上2020年東京即將舉辦奧運會，最近有很多中國人來日本買房置地。

今年8月，我有兩撥來自北京的中國朋友來東京旅游。我陪他們一起購物一起吃飯。其間，我發現他們都有特別旺盛的消費欲。西裝、化妝品、藥品、家用電器、iPad甚至嬰兒用品，他們每天都是毫不手軟地瘋狂購物。

為了滿足這種中國人的需求，現在東京的各大百貨商店和家電賣場都雇傭了大量的中國員工。店里到處都貼著“歡迎使用銀聯卡”的宣傳海報。在位于有著“日本第一高級購物街”之稱的東京銀座，很多店鋪里的顧客由日本人轉變成了中國觀光客。

自今年4月起，日本的消費稅由5％上漲到了8％，日本人的消費欲望隨之大幅度下跌，百貨商店更是苦不堪言。熬過了4、5、6這三個月的營業額激減期，本指望在7月觸底反彈，可事實令人大跌眼鏡——行業巨頭“高島屋”的營業額較去年同期下降4.3％，“大丸松坂屋”下降2.6％。面對這種持續萎靡的狀況，各大百貨商店紛紛做出了調整，旗幟鮮明的表示“寄希望于中國救市”。

然而此時此刻，政治家們的表現卻顯得非常遲鈍。就在日本經濟迎來最大危機的時刻，107名日本國會議員竟然在今年夏天奉獻了一場豪華絢麗的“海外視察”表演。

其中，6名國會內閣委員會成員以“視察賭博娛樂場所”為名，在新加坡的賭場里豪擲了716萬日元的稅金。5名國會議會運營班的成員在捷克和克羅地亞的度假村視察，浪費了840萬日元?；氐饺毡竞?，他們竟厚顏無恥地解釋說：“捷克國會的裁決是采用先進的電動按鈕系統，我們這次主要就是去視察這種系統。”由于這些國會議員的“豪華旅游”，4億日元（約合人民幣2400萬元）稅金被揮霍一空。

作為日本的最高權利者，安倍晉三本來應該立即展開“打虎”行動。但是他竟然也給自己放了兩周的暑假，每天在別墅里專心致志地打高爾夫球。8月10日，超強臺風“夏浪”襲擊日本，130多萬人緊急避險。媒體在報道與臺風相關的新聞的同時，也曝光了一些“花邊新聞”——因為在臺風天氣無法打高爾夫球，首相安倍氣憤不已。于是，他白天享受高級意大利料理，晚上品嘗美味的中國佳肴。

依我所見，唯一對日本經濟前途表示憂慮、正在努力搞好同中國以及韓國等鄰國之間友好關系的就是東京都知事舛添要一。今年2月，舛添知事在上任后立即命令東京所有公共機關在交通設施等公共場所添加正確且具有親切感的英文、中文和韓文標識。4月和7月，他先后率隊訪問了東京的友好城市北京和首爾，希望以此改善同中國以及韓國的關系。

前些日子，我在東京新宿的東京都廳里采訪了舛添知事。接待室里掛著“中國國父”孫中山和李鴻章的親筆字畫，宛如人民大會堂的接待室一般。在采訪中，舛添知事說道：“日本經濟的未來，取決于同中國韓國等鄰國之間的友好關系，所以改善關系是理所當然的。在今年4月我訪問了東京的友好城市北京之后，日本全國350個和中國有友好城市關系的城市相繼展開了互訪活動。這些活動大大地激活了地方經濟，各地方的知事紛紛向我表示了感謝。7月份訪問首爾的時候，首爾的群眾兩人一組充當志愿者，并且還設置了“移動觀光介紹所”，用英語、中文和日語來進行觀光介紹。像這種針對鄰國的良好體制，東京也應該引進。”

今年夏天，107名日本國會議員去海外進行“經濟視察”，卻沒有人訪問日本最大的貿易伙伴國中國。日本真是一個“一流人當經濟人，二流人當政治家”的國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