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視角
近藤大介
突然的參拜
2013年12月26日是日本安倍晉三政權一周年紀念日。在那一天,當我提起筆準備寫下2013年安倍政權回憶錄的時候,一位身在首爾的韓國媒體朋友打來了電話:“剛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離開了首相官邸,驅車前往靖國神社。對于安倍的‘一周年參拜’,不知您作何評價?”“什么!安倍參拜靖國神社!這怎么可能!”
為了確認這條“勁爆”的消息是否屬實,我立即打開了電視機。電視畫面上出現的是電視臺的直升機在空中跟拍的安倍的車隊,音箱里傳出外景記者在直升機內近似吼叫的聲音:“就在幾分鐘前,安倍首相的車隊抵達了靖國神社?,F在,身著禮服的安倍首相一臉嚴肅地走下了車。”
雖然電視上安倍參拜靖國神社的畫面清晰無比,但我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安倍終于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其實,在2013年末,關于安倍“去”或“不去”參拜靖國神社的爭論鬧得沸沸揚揚。在動用了各種關系,進行多方采訪之后,我最終認為“安倍可能不會去參拜”。但是,事實證明我的想法大錯特錯。作為一名記者,犯了這樣的錯誤實屬失職。不過,這也許是因為我心底里不希望安倍做出這種愚昧的事情吧。
我之所以認為安倍不會參拜靖國神社,主要基于以下兩點原因。
其一、日本外務省的一位官員曾這樣說道:
“從過去的一年時間里安倍首相的行為模式分析,他一般是根據他的‘個人意志’和‘美國意志’這‘兩重要素’來做出決斷。如果這兩個要素對立,那么他通常會優先‘美國意志’。我們外務省的官員也經常旁敲側擊地勸他說:‘遵從美國的意志,就能確保日本的國家利益。’
“對于‘參拜靖國神社’一事,美國方面已經明確表示了反對。10月3日,2+2會議(日美安全保障協議委員會會議)于日本東京拉開帷幕。會議首日早上,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同國防部長查克·哈格爾專程前往位于靖國神社附近的千鳥淵公墓,祭拜在二戰中戰死的日軍官兵。得知這一消息后,安倍首相顯得有些痛苦,因為他深知美方的這一舉動無疑是在隱晦地向他下達指令——禁止參拜靖國神社!”
其二、美國駐日本大使館的一位官員曾這樣說道:
“靖國神社內建有‘游就館’,用以禮贊參與襲擊美國夏威夷珍珠港的日軍官兵。如果安倍首相參拜那種地方,那就意味著日本不但和中國、韓國等亞洲國家為敵,而且還要和美國為敵。對于這一點,我方已經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知會了安倍政權。我們相信安倍首相還不至于愚蠢到‘不顧一切、悍然參拜’的地步。”
有了以上這兩顆“定心丸”,我相信沒有人認為安倍會“突然參拜”靖國神社。但是,我真的太天真了!
在安倍參拜靖國神社之后,我再次聯系了上文中出現的那位外務省官員。這一次,他做出了如下解釋:
“在去參拜靖國神社的前一天,安倍首相成功地解決了在過去17年時間里一直阻礙日美關系發展的‘在日美軍普天間基地’的遷移問題。當天,安倍首相與沖繩縣知事達成共識,將普天間基地遷移至美國方面希望的沖繩縣名護市。在安倍首相看來,此舉已經給了美國‘足夠的面子’,所以即使去參拜靖國神社,他也不會遭到美方的譴責。但是他看錯了,奧巴馬總統一下子變成了他的敵人。”
前首相的觀點
2013年12月24日,也就是安倍參拜靖國神社的兩天前,我采訪了安倍首相的“幕后保護者”——前首相、日本政界最具權勢的人物森喜朗。
安倍曾公開表示:“前首相森喜朗先生是我的執政之師”,而且日本政界也早有流言:“安倍首相自己決定1/2的事情,另外1/2的事情需要和森喜朗商量之后才能決定。”由此可見,森喜朗仍然保持著強大的“隱形力量”。在2012年9月舉行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干事長石破茂原本有可能實現“先總裁后首相”的飛躍,但是就因為森喜朗的一句話,石破茂不得不把總裁的位子拱手讓給了安倍晉三。如今,從表面上看,76歲的森喜朗已經辭去了國會議員的職務,但實際上,他才是“日本政界的第一人”。
在我的采訪中,森喜朗并沒有提及“安倍首相是否會參拜靖國神社”這一話題,而是對安倍政權無法妥善處理日本和中國、韓國等國的“近鄰外交”發表了個人看法。他認為,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原因在于:
第一,安倍的性格。“在我執政的那段時間里,無論我想做什么,說什么,都會總覽全局,考慮再三,謹慎為之。相比之下,安倍首相卻喜歡在第一時間把自己的想法‘直白’地表達出來。在他的身上,我幾乎感覺不到‘情義’和‘忍耐’。從一個長者的角度來看,我覺得他有必要注意一下周圍的人和事。”
第二,“小選區制”的弊病。自1996年起,日本以美國式的“兩大政黨制”為模本,將眾議院選舉由“中選區制”調整為“小選區制”。所謂“中選區制”是指“在一個選區內選出2至5名候選人”的選制。而“小選區制”則是“將各選舉區進一步分割成更小的選區,然后從每個更小的選區中選出1名候選人”的選制。
如果采用“小選區制”,中央集權將愈發嚴重。也就是說,因為各選區內只能選出一位執政黨——自民黨的候選人,所以,誰會成為這名“幸運兒”將與日本最高權力者,即首相的意向密切相關。與此同時,這種制度還會相對削弱自民黨內“八大派系”的力量。所以,森喜朗認為,這終將對日本的外交產生極大的影響。
森喜朗說:“以前,‘八大派系’的每一派都會培養出一些‘外交強人’。以日中外交為例,日本前官房長官野中廣務、前干事長加藤纮一、前財務相林義郎等人就和中國的政要建立了長期的信賴關系。但是,自從實行‘小選區制’后,各大派系不但無法培養出這樣的‘外交強人’,甚至連延續派系的‘香火’都步履維艱——年輕的政治家們將全部精力集中在了自己的下一次選舉上,很少會有人花時間考慮外交方面的事情。
“比如,對于釣魚島(日稱‘尖閣諸島’)領土歸屬問題,日中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所以這個問題至今仍然無法解決。我認為,在這個問題上,日中兩國的政治家們應該群策群力,最大程度的減少兩國間的爭端。單就日本方面來說,為了確保國家的利益,我們必須改善日中關系。為此,我們一定要踏踏實實地付出努力,構建兩國間的友好信賴關系。”
森喜朗越說越激動,而我也聽出了他弦外之音。
2002年4月21日,森喜朗的繼任者、前首相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此舉引起了中國方面的強烈抗議。中國政府宣布,終止所有中日邦交正?;?0周年的紀念活動。隨后,中日兩國的外交部也停止了聯系。就在此時,“親中派”的日本前官房長官野中廣務借4月25日日本大分至中國上海的直達航線開通之際,成功地邀請了原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曾慶紅訪問日本,并親自前往大分機場迎接。后來,兩人達成共識,把圍繞“靖國神社參拜”的政治問題和中日兩國間的經濟問題區別對待。就這樣,在被稱為“中日關系最為惡劣”的小泉政權時代,中日之間在經濟方面還保持著“溫熱的狀態”。這就是我們熟知的中日“政冷經熱”時代。
但是,在如今的日本政界里已經沒有像野中廣務那樣精明老練的政治家了。
焦躁的安倍
在安倍參拜靖國神社之后,我與另一位和安倍關系甚密的國會議員取得了聯系。對于首相突然參拜一事,這位國會議員一語道破了其中的原因——安倍焦躁了!“安倍首相的支持者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普通民眾,另一種是右翼人士。然而,去年12月,《特定秘密保護法》這部類似“反間諜法”的法案讓安倍首相失去了大量普通民眾的支持,政權的支持率首度跌破了50%。如果此時再不通過參拜靖國神社等方式拉攏人心,那么支持者中的右翼人士也會競相離去——其實,自民黨內部的右翼人士早就開始向安倍首相施加壓力,讓他盡快參拜靖國神社。所以,在種種重壓之下,安倍首相就變得焦躁不堪了。”
另外,為安倍寫過兩本傳記的日本共同社前政治部長野上忠興也看到了“首相的焦躁”:“2014年1月19日,作為安倍首相心中‘在日美軍普天間基地首選新址’的沖繩縣名護市將舉行市長選舉。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對美軍基地遷入持反對意見的‘反對派’大有獲勝的希望。在接下來的2月9日,東京都知事選舉將如期舉行。對于如此重要的選舉,安倍首相所代表的自民黨沒有穩操勝券的把握。到了4月,日本的消費稅將由現行的5%上漲至8%??梢灶A見,日本的經濟會因此出現大幅度的跌落??偠灾?,在今年上半年,安倍政權的支持率極有可能持續急速下滑。“面對這即將到來的黑暗,安倍首相拿出了所謂的‘愛國心’,準備背水一戰——中國和韓國越是抗議,他就越要反過來加以批評指責。他的目標就是以此來提升日本民眾的向心力。”
如果一切真的如野上忠興所料,那么,安倍首相正置身于一場極度危險的賭局之中。
回想2012年秋天,中國全境發生大規模的反日游行,日本企業的在華收益受到了巨大沖擊。眾所周知,日本貿易的對華依存度高達21%。所以,如果日本和中國角力,最終遍體鱗傷的必定是日本。
令人深感頭疼的2014年已經到來。雖然我們虔誠地祈禱,在2014年里東亞地區一片祥和,但是我們也應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安倍打開了“參拜靖國神社”這個“潘多拉的盒子”,所以在不久的將來,一切皆有可能。
京公網安備 1101080202854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