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半窗靈鼠齋/文 某天,真的是千年一回,我想嗯要不要出去玩玩呢,宅男聊發少年狂。就跑去一家很有名的旅游公司,問不好意思請問阿諾去個日本多少錢???人家正眼也不看我,說你資質夠么?然后逐一檢點,沒房子,沒車子,沒工作,沒老婆孩子,說的我覺得生命都不美好了。然后她搖搖頭,先生,你這樣子的,簽證辦不出來。我說姑娘,我雖然沒有很多錢,飛機那肯定買不起,但是去一趟這么點大的日本,還是可以負擔的,要鼓搗個公司給自己開張工資單,也不難做到。她搖搖頭,不理我,捧著平板電腦打游戲去了。
所以我就蘊蓄著一包眼淚,回家拖地板,理了三個小時《圍棋天地》的舊雜志,做了一道死活題,還沒做出來,給朋友打電話說京都我不去了,不,是去不了,人家懷疑我移民,懷疑我會去那邊亂抽煙咳嗽吐痰抽鼻子在地鐵上做癡漢隨地大小便,也就是說,替那些不太爭氣的同胞,買了一回單。于是裁一刀紙繼續畫我的山水畫,現在有點明白,古人所謂的臥游,可能就是因為想出去而不可得,被迫杜撰出來的說辭。
杜慎卿有點娘炮,他對季葦蕭宣布出柜,是在《儒林外史》的三十回,其實本意是想吃季正太的豆腐,也算報應,被人家捉弄一把,要他去找胖道士來霞士。書里面就寫到,杜少爺自述,平生沒有濟勝之具,此四字典出《世說新語》,其實說的就是自己體育成績不太好,田徑的不行,登高啊爬山啊馬拉個松一概外行,所以限于條件,沒有登山臨水的興致。我雖然小時候很喜歡踢球,跑步也不算慢,但是因為了這個簽證,也算是個沒有濟勝之具的主兒,只好落得在家里畫殘山剩水的份兒。
不過從另外一方面來說,沒有濟勝之具,對畫畫來講,未必就是壞事情。比如宋朝有個宗親,趙大年,和皇上同一個姓,算起來也是正經八百的皇族,他就和我有一樣的困擾。宗親么,考慮到安全問題,就有條規定,這位爺出門寫生不能走得太遠,那也算是濟勝之具的不夠。所以他只要一出門畫寫生,畫院里當差的其他畫家除了羨慕嫉妒恨以外,還會謠言紛紛,說這爺們兒畫得再好,頂多也就是京城(今天的開封)附近犄角旮旯轉悠轉悠,跑不到很遠的地方去,都是咱們看慣了的景致。
但是你看慣,未必就畫得出來。趙大年實在是畫得太好,我親眼見過的真跡只有兩件,其他要仰賴科技昌明,有高清印刷品開眼。濟勝之具不夠,無法遠游的皇爺在畫畫上,情緒非常敏感,滿池荷花,居然是山腳下鑿出的池子,筆墨清潤明麗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古詩說,遠游無處不銷魂。其實,只要你有魂可銷,也有銷魂的手段,能不能走遠途,應該不算什么大問題。
我自己也有個小體會,在杭州進修的時候,畫得最好的畫,就是在賃居小屋邊上的小池塘,有塊菜地,堆著些肥料和酒瓶,看幾棵灌木姿態蠻好,乘著一個小雨天出門去畫幾筆,臨沂徐永兄給撐的傘,二十分鐘,隨手勾了幾根線就完成了。畫展時,師長們都說這個有點意思,此畫后來被書法家何滌非先生收藏了??梢?,體察造物的敏感,表達自然的綺麗,也許真的不需要遠足,中國人講究一個臥游,呆在家里看天下山水,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尤其是這回國慶長假,外面紛傳哪里漲價,哪里堵車,哪里退票,景區又臟又亂,那還不如看看小區里新開的桂花,初凋的青桐來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