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潔塵/文 我先生是一個業余畫家,他喜歡畫女人肖像,所選取的形象一般來說都有一種落寞和木訥的感覺,一般意義上生動、張揚、明晰的表情在他的審美中是不適宜入畫的。我是很喜歡的。在我的圖像閱讀傾向中,如果人物表情收斂至一種木呆呆的狀態,就如同黑的色彩,吸納了所有的色彩,這反而會讓我產生一種特別的猜想意愿,覺得后面有很多東西。
最近在日本女作家青山七惠的長篇小說《我的男友》中,看到一個說法,“無機的美”。這種說法很極端,因而很有沖擊力,它排除了光艷、靈俏、活躍,從字面的嚴格意義上講,它排除了生機,不僅排除了動物性,還排除了植物性,甚至可以說是排除了礦物性。當然,在我的理解里,所謂無機的美,只是一種孤絕的靜謐感覺,只是排除了動物性,應該包括植物性和礦物性。
青山七惠在《我的男友》里用“無機的美”形容一個叫兒鳥美津子的女子。這個女子長得不漂亮,身材嬌小,神情木訥,沉默寡言,有點像個小偶人。這樣的女子針對其愛慕的男人會施以暴力,其中的反差讓人覺得很駭異。但被施暴的男人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她很性感,這種審美也讓人覺得很有趣。讀者如我,很想知道她的性感點在哪里?于是仔細地看:兒鳥小姐年齡不詳,戴眼鏡,“眼睛小小的,像鵪鶉蛋似的圓溜溜的”,“有點上挑的眉毛沒定型,仿佛要涂點清漆保護才穩當”,做愛時,“側臉在秋末的冷風之下要結冰了”,男人吻她十分骨感的肩頭,“沒有氣味,沒有味道,他舌頭只留下了粗糙的感覺”……
對于這樣一個女子,青山七惠怎么寫男人的欲望?男人第一次感受到小偶人無機的美和誘惑時,正在吃葡萄,他“想在兒鳥小姐面前把葡萄一顆一顆捏破。不在乎透明的汁液四濺,指甲縫染成紫色,讓她看看手指間汁液淋漓,嚇她一跳。”哇,這種寫法,真厲害,真有機,真色情啊,是含蓄的濕漉漉的破壞力強勁的性心理描寫,相當高妙。
青山七惠2007年因《一個人的好天氣》獲得了芥川文學獎,也因此引起了中國圖書界的關注,引進出版了中文版。那是我第一次讀青山七惠的小說,一讀就合口味。之后,青山七惠在我這里多少有點取代了與之同類型的吉本芭芭娜的位置(其實,吉本芭芭娜小說的中文版我也挺齊的,也都讀過了),只要青山七惠的小說有中文版出來,我就會讀;最新的就是她的《我的男友》。
在我看來,青山七惠和吉本芭芭娜屬于同一質地的女作家,表面疏離清淡,內里暗潮洶涌,相比之下,青山七惠要更為狡黠一點,因而趣味性更強一些。這一類的女作家,很容易被歸入小清新的青年女性讀本系列,這樣的歸類對于青山七惠來說,不能說是錯的,但有點委屈她了,似乎埋沒了她獨特的文學質感。青山七惠的人物,色彩淡,調子低,沒有醒目的容易識別的形體和色彩;如果說,別的力氣大的作家做的是雕塑的話,那青山七惠做的則是淺浮雕,人物肢體語言又很靜態,因此容易被忽略和混淆;但只要仔細端詳她的東西,就會享受到精美,有機的美和無機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