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延龍 劉夏村 資源省份的“牛市”已經持續了近十年。過去這些年里，中國的西北角——陜西、內蒙和寧夏，資源稟賦讓它們成為中國經濟增速最快的地區，而持續增長的中國經濟對能源產品的旺盛需求，也讓這些省份彼此“相安”。

但現在，形勢正在發生變化。市場需求開始減弱，真正的競爭已經出現，這些以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地區，開始試圖通過營造更低的成本環境，以獲得更好的區域競爭力。

寧夏和內蒙已經先后出臺了針對能源化工產業的電價補貼政策，而陜西則在這些常規的補貼政策之外，通過一攬子政策將陜北地區打造成為國內首個“低電價區”，這些政策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幫助企業渡過眼前難關；另一方面，是通過降低企業投資運營成本，凸顯我們的競爭力”，一位榆林市發改委的官員說，目前蒙西、寧東的電價，比陜北要低了3.3分錢。

目前陜北“低電價區”的方案尚未完成，據經濟觀察報記者綜合各個渠道的消息，相應的“一攬子政策”，可能將包括支持企業、園區發展內部自備電廠、推行直購電交易和開展發電權交易等。

產能空載

賀強經營的電石廠，是榆林上百家電石廠中，為數不多的還在正常運營的工廠，“下游市場不好，價格不好，大部分企業都沒有利潤。”

電石廠的原料是焦炭和石灰石，通過電爐熔煉生成的碳化鈣——電石，是化工行業最重要的基礎工業原料，其下游行業包括塑料、橡膠、鋼鐵、有色金屬和PVC等行業。賀強的工廠位于神木縣，他在這里就地采購焦炭等原材料，產品銷至韓城、大同、福州等地。

如今，電石的價格已經從2011年的每噸接近4000元，下降至2000元出頭，這讓賀強們的生意一落千丈。

據數據監測，2011年1月國內電石主流均價為每噸3650元，在探高至4000元后，從2012年開始，電石的電價便一路震蕩下跌，一家名為生意社的行業網站報告稱，“整體下行局勢勢不可擋，進入今年6月份已是慘不忍睹，電石企業悲觀情緒非常濃重，部分地區高報低走，甚至已不對外報價。”

“我的客戶主要是PVC廠家，但現在房地產市場不景氣，PVC就賣不動，我們也就沒有市場需求，”賀強說，還有一些電石廠的產品供應于鋼鐵行業脫硫，他們的情況也是一樣的糟。

電石行業是一個縮影。疲軟的宏觀經濟不僅重創了煤炭行業，也讓這些資源省份的就地轉化項目陷入空前低谷。據榆林市工業經濟運行辦的報告，今年前4個月，“全市五大支柱行業中，總產值占到全市產值的92.5%。五大行業產值增速比去年同期均有大幅度回落，且有三大行業出現負增長，直接導致全市工業增速大幅度放緩。”

大部分工業原料的價格都在不斷下跌，這讓企業越來越沒有利潤。

賀強說：“我們廠除了生產電石外，還生產白灰、焦油、焦粉和蘭炭，這四樣現在還有些利潤。我們用自己生產的焦粉中的大料、中料和白灰煉電石。自己生產的產品用于煉電石，成本能低一些，如果直接用外面的料，就賠錢了。”

“這是我們廠子目前能維持生產的一個重要原因?，F在榆林類似循環經濟的電石企業不是很多，目前榆林有超過8成的電石企業停產，金屬鎂、硅鈣企業停產的也比較多。”他說。

據榆林市工經辦的報告，當地16種主要工業產品中，洗煤、甲醇、原油加工、玻璃、水泥、發電量等工業產品都出現了負增長。

而據內蒙烏海市統計局的報告，截止3月末，全市規模以上153戶工業企業中停產企業41戶（其中37戶企業今年以來一直未開工），占全部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26.8%，主要集中在原煤開采洗選業、化工和鐵合金冶煉業。

烏海市的報告稱，今年一季度，當地企業生產能力平均利用率，僅為50.77%。

成本競爭

普遍的困境讓這些地區的地方政府重新審視當下的企業發展環境。

“坦率的說，我們這些個地方，以前很少到外地去招商引資，基本上都是企業主動找到我們，來投資的企業，不管是買煤礦，還是上化工項目，產品都不愁賣，都能比較輕松地賺到錢。”上述榆林市發改委官員說。

他說：“我們的競爭意識，不像一些以制造業為主要產業的中西部地區那樣重，當然也有壓力，但更多都是自我加壓。”——過去9年中，榆林市的增速一直都是陜西全省第一。

但現在大環境不一樣了，形勢嚴酷起來，真正的競爭開始出現。

據賀強觀察，內蒙古電石企業的停產比例，遠比陜北要少得多，“他們可能只有三成停產，我們的停產比例則占到了八成，因為他們電價比我們便宜。”

5月9日，陜西省決策咨詢委員會副主任吳登昌在榆林座談時說：“榆林是國家級能源化工基地，載能工業企業眾多，耗電量占產品成本比重大，電價決定了載能工業競爭力的強弱，影響著榆林工業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吳登昌此前是陜西主管工業的副省長。

榆林市發改委的報告則直接說，目前陜北的電價，“平均比內蒙、寧夏高出3.3分/度，載能產品成本大大高于周邊地區，大量市場被搶占。”

根據賀強的經驗，對于電石企業，電價每降低7分錢，企業生產成本每噸將降低200元——目前電石市價僅在2300元左右，這對企業無疑是一個不小的節約。

這些地區幾乎不約而同開始試圖通過向企業補貼電價，在競爭中占據主動。從今年5月份開始，榆林開始向地方或地方控股規模以上電石、鐵合金、金屬鎂、玻璃、水泥生產企業。給予0.07元/度的用電獎勵。其開支來源大體構成是，省財政補貼1分錢，市、縣財政、電網企業，各承擔2分錢。

而從去年10月份開始，內蒙古就已經開始了大范圍的電價補貼——將原來在蒙西電網實施的電價補貼政策擴展至蒙東地區，同時，對符合條件的工業企業生產用電在現行電價政策的基礎上每度補貼3分錢。

內蒙古的政策甚至包括，對于信譽較好的停產或半停產企業，在減容或暫停期間免征該企業部分基本電費，在恢復啟動期間按用電企業正常生產時平均基本電價標準收取容量電費；對已停產的重點企業或已建成待投產企業實施“一廠一策”的電價扶持政策。

“真正深刻的變化是，市場已經從賣方市場，變為買方市場。”上述榆林市發改委的官員說，“過去的市場是賺多賺少的問題——大家都能賺錢，而現在，是企業生與死的問題。這對政府也是一樣。”

他說，現在想辦法首先是為了幫助企業渡過難關，但對這一輪的經濟調整，要有長期性和艱巨性的認識——以后可能不太會有過去那種好日子了，“現在形勢很明顯，誰能在這一輪調整中獲得更好的工業競爭力，誰就能在下一輪競爭中占據主動”。

低電價區

除了常規的電價補貼政策，陜西正計劃用更多“非常規”的做法，把陜北打造為國內首個“低電價區”，以在競爭中獲得更大的主動權。

經濟觀察報獲悉，參與方案調研、制定的部門，包括陜西省發改委、物價局、國家電監會西北監管局、西北電網、陜西地電、榆林市等。

國家電監會西北監管局和陜西地電的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證實，目前“低電價區”的方案尚未完成，當前的工作，主要是各相關的部門根據所屬職權，提出相應的報告和建議，最終需要由陜西省政府進行匯總，并根據可行性形成完整方案。

除加速推進落實煤電價格聯動等常規政策，經濟觀察報記者從多個渠道還獲悉，目前獲得陜西省政府主要領導肯定的建議，包括了發展園區、企業內部自備電廠、推行直購電交易、開展發電權交易等。

一位當地電網企業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說：“電價構成比較復雜，一般有十幾項之多，而銷售電價根據不同的電壓等級、用戶類別，又分為若干類，但總體來說，對于電網企業，工業用戶是主要的利潤來源。”

他說，從根本上來說，要降低工業電價，就需要電網企業讓出一部分利潤，“我們也做了幾次調研，也要看企業能承受到什么樣的水平。”

據悉，榆林市方面的建議是支持載能企業、工業園區大力發展自備電廠，這些自備電廠的運行原則，是“自發自用、自求平衡、互為備用”。目前，企業自備電廠的電價要比國家電網低1/3左右。

電監會西北監管局則從市場交易層面，向陜西省政府提出了電力用戶直接交易和發電權交易的建議，并獲得了陜西省政府主要領導的肯定。

據悉，直購電交易是指電廠和終端用戶之間直接交易，電網只收取特定的輸配電費的電力交易方式，從而打破現有電網企業獨家買賣電力的格局，減少電力交易中間成本。

此前，這一交易模式曾引起幾度爭議。2009年，國家發改委曾批準遼寧撫順鋁廠與華能伊敏電廠開展直接交易，通過自主協商，撫順鋁廠最終獲得的購電電價比原來便宜了9分錢。

但在2010年，直購電交易被國家發改委叫停，據稱是因為降低用電成本不利于節能減排目標的完成，到2012年，直購電交易試點又再度重啟。

開展發電權交易則可以最大限度的發揮陜北資源產地的優勢——通過發電權交易，低成本運行的陜北發電企業將購買外省高成本運行電廠的合同電量或電量指標，并通過西北電網外送。“總體來說，無論是自備電廠，還是大用戶直接交易，既然要降電價，就不可避免地會觸及電網企業的利益。”前述榆林市發改委人士說，“目前還沒有最終的方案，最終的方案，應該是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結果。”

（據采訪對象要求，賀強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