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評論員 新望 3月18日,中國最有名的村支書吳仁寶去世,這幾乎是當日所有大陸媒體的頭條新聞。強村背后有強人,這是中國名村的共同特點。正如新書記吳協恩所說,對老書記怎么評價都不過分,老書記去世對華西村的損失怎么估價也都不過分。
中國近代鄉村社會結構中,鄉村士紳扮演重要角色,有的還成為農村社區領袖。鄉鎮企業的蓬勃發展使農村社區領袖成了名正言順的莊主,莊主經濟油然而生。莊主經濟的模式是名人加名村,雙輪驅動。毋庸置疑,失去莊主,莊主經濟將不復存在。吳仁寶是中國最具政治色彩和擁有最豐厚政治資源的莊主,吳仁寶去世,華西村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吳仁寶。這也正如一些熟悉華西村的專家所指出的,華西村的經驗不可復制,華西村原有的發展模式也將不可能再持續下去。
這就為我們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疑問:華西村的未來走向將會怎樣?其實,這個疑問可以從另一個問題當中得到求解:華西村的接班人如何看待華西村過去的成功?對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自然也會影響華西村新一代領導人的道路選擇。如果說華西村的接班人存在當局者迷的局限的話,理論家和媒體則有義務有責任幫助他回答好這個問題。
華西村的成功并沒有超越一般的經濟規律。華西村最初的積累就是在國有經濟一統天下的情況下偷偷辦起了鄉村企業,用秦暉教授的話說,就是計劃半徑之外,市場半徑之內。華西村的成功實際上是市場經濟的成功。如果華西村繼續利用長三角核心這一區位優勢,繼續利用市場規則,創新管理,規范公司治理和分配機制,夯實經濟發展基礎,華西村未來的輝煌仍然值得期待。
但是我們看到的情況并不樂觀?,F任華西村黨委書記在父親去世后接受記者采訪時說,華西村下一步發展最困難的是“吃透政策”。這個說法實際透露出吳協恩還是想繼承父親的絕招“吃透政策”,還是想繼續走父親過去走過的老路。
一個村辦企業領導人最大的困難在于吃透政策,這樣的回答在外人看來有些無厘頭。這里有一段歷史。老一代的鄉鎮企業家都有與政府、與政策博弈的特殊經歷和特殊本領,指標、配額、批文、批條,是他們念念不忘的法寶,不斷揣摩中央的政策,不斷琢磨上面的意圖,或投其所好、搶占先機,或打擦邊球、暗度陳倉,鄉鎮企業時代,政企之間時而捉迷藏,時而坐一條板凳,依靠、利用、算計、翻臉,其恩恩怨怨就像一部肥皂劇。吳仁寶是那個時代的映照,也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如果我們在他去世之際能從他的經歷中進行反思,那將是有價值的,那條人們曾經熱衷和熟悉的老路也算是真正畫上了句號。
吃透政策將不再重要。中國正在邁向法治國家,經濟政策將逐步被經濟律法所替代,政府對微觀經濟事務的介入將會越來越少,作為企業家,吃透市場肯定比吃透政策更重要。而且,據《吳仁寶評傳》一書透露,吳仁寶對來自上面的政策更多的時候是說一套,做一套,這對他的后人而言更是行不通了。
我們黨從戰爭年代就形成了一套成熟的領導方法,叫做“典型引路”。應當說這一方法在革命和建設中都曾發揮巨大作用,尤其是精神鼓舞作用。但久而久之,這一方法在實踐中變味。“發現典型”,變成了“樹立典型”,吃小灶、施暗肥、給特殊政策,然后修剪出一個盆景式的典型。形勢在變化,時代在發展,沒有永遠的典型。今天,全社會都應該反思樹立典型的代價。市場經濟講公平競爭,人為樹立的典型,哪怕可以擁有政府資源,也是不可持續的,更是不公平的。有位作家寫過一本書《中國三大村》,其中的大邱莊、南街村都已褪去光環,華西村不會有例外。幾乎就在吳仁寶去世的同時,無錫市政府曾經傾力扶持的另一個“樣板企業”無錫尚德先是與政府翻臉,旋即又宣布破產?,F在還有誰記得那個被有關部門套上無數光環的“鄭百文”呢?
相信華西的接班人也會有自知之明。吳協恩不可能再把自己的語錄印成紅寶書發給村民,或者制成巨幅廣告牌矗立在村口。華西村的資產負債率究竟如何?華西第一高樓的經營究竟怎樣?公社制的分配還能不能維持下去?吳協恩的心里比誰都清楚。該怎樣處理就怎樣處理,作為一個企業家要有自己的決斷,不要一味等到“吃透政策”的那天而貽誤時機。華西村就是一個村,就是一個企業,讓企業家歸企業,讓政治家歸政治。一個企業承載不了過多的鄉愿,有關華西村的討論更不應該設置障礙, 有事實擺出來,有問題大家討論,華西村不存在政治禁忌,媒體對華西村的關注和爭議是一件好事,華西村的經營成敗與任何人的任何政治主張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共富乃是中國夢之一,但富裕后的人們越來越在乎自主決策和自由選擇,要發揮每一個個體的才能,讓人們學會自己承擔風險。華西村的80后、90后已經成長起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受過良好現代教育,他們對自身權利可能有更多要求。華西村新一代領導人也要解放思想,與時俱進,按照公司法要求改革現行分配制度,讓普通的華西村村民開始承擔責任,自主創業,自主擇業。華西村隔壁的三房巷、澄江、周口等村鎮都是繁榮富裕之地,公司運行健康良好,村民之間和諧平等。相信在新的體制下,華西村完全可以再度輝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