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半窗靈鼠齋/文 清朝是個滿糟糕的時代,審美上相當不開化,你看每一個男人,必須剃成禿瓢,留頭不留發,遠望忽忽悠悠,近看飄飄搖搖。清朝可以算作一種極限的生存測驗,考察人在多少難看的大環境下,可以茍活下去,結果得出的數據是:呵呵,忍耐力無限。
禮崩樂壞的局面,不出意外會有新的藝術模式大量涌現,清朝初年就是這樣。石濤和揚州八怪在瘋狂追逐鹽商利潤的同時,都創造了國畫史上前所未有的新局面,今天的范曾黃永玉韓美林,做的就是類似的圈錢工作。繪畫迅捷便利,圖式簡單易于辨認和超大量復制,筆墨狂放題款江湖氣,這些毛病雖然在300來年之前的八怪身上,已經體現得很充分,源頭應該追溯到石濤。
具體到材料細節,清初廣泛使用的生宣,值得一再討論。宣紙本來不加工,是不能拿出來作為繪畫和書寫材料使用的,上不了臺面,只好做做錫箔啊紙頭元寶或者冥府銀行發行的千萬面值人民幣化給亡魂,而且尤其是清朝的生宣,更不適合畫畫。為什么呢?因為加工工藝越來越先進,早年,比方說元朝,打漿發酵技術還比較原始粗放,纖維里殘存著大量的植物膠,那個時候的生宣也不太滲化。讀者諸君請想象一下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畫在元朝的麻紙上,加工很少但是容易控制,因為紙張本身留有膠,拿塊鵝卵石砑一砑,平整一番,就可以很趁手的畫畫了。趙孟頫用的紙一定是好好的,仔細的加工過的;黃公望則會用到加工很少的紙張,因為前面一個是文敏公,后者是窮道士。
情況到了清朝大不同,做文房四寶的中心從北方移到了安徽。宣紙工藝完全成熟,植物纖維中殘留的膠質能最大限度剔除,于是宣紙的性能類似于咖啡濾紙,極端滲化,毛筆一上去就無法控制,線條效果變得雜亂,按照以前的辦法根本不能好好畫畫,為了保證一定的線條質量,客觀上用筆速度要比之前快很多。不過這種迅速,不正是石濤和揚州八怪夢寐以求的機遇嗎?
有過經驗的畫者都曉得,生宣上完成一張作品,比熟紙和絹上要快得多。這樣作為一個商業行為的繪畫而言,選擇生宣就是不二法門,因為太有效率了,一張畫,就是一堆錢。同時,還有一個審美因素出現,明朝末年開始,大量制墨高手涌現,這件事情其實深究下去,肯定是和生宣盛行同步,因為油煙墨的神彩、微妙,那種玉的質感,那種飄渺的洛麗塔一般的鮮嫩,只有在好生宣上才可以完全體現,要是換了絹,基本屬于媚眼拋給瞎子看。筆者寫這幾句話時,內心深處非常傷感,沒幾個人真正能懂這種魅力,太平天國以后墨業衰亡,純油煙已經絕跡多年,筆者的老師輩都拿墨汁作畫,這種生宣唯一的審美優勢早就蕩然無存了。那么,誰給我們帶來新一次的審美驚喜?看起來除了朱新建外,別無二人。
筆者一直在強調,朱新建是一個開創性的畫家,因為他就是拿了墨汁生宣,這兩樣在審美上是死路的工具材料,做出了活生生的藝術品。你說他色情也好,流氓也好,他的東西鮮活無比,自然流暢,貫氣,你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出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