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杜遠 長江和大寧河從巫山山脈中切出一個Y字型，巫山新縣城就建在峽江沿岸的山坡上。

巫山地處重慶、湖北交界處，三峽庫區腹地，三峽水庫蓄水讓巫山老縣城整體沒入江底。從遷入新縣城到現在，巫山應該“保護好一江碧水、兩岸青山”還是“大力發展工業經濟”的爭論就一直存在。“后三峽”時代，三峽水庫被定位為國家水資源戰略儲備庫，保護好長江水體是處于生態屏障區的巫山縣的重要任務；但同時，對于這個總人口超過60萬，搬遷移民近10萬人的“國貧縣”而言，不加快各類產業發展，包括移民就業、社會穩定在內的諸多問題難以解決。

而今的巫山，仍處在產業發展的躊躇與沖動之中。

西遷的鐘表廠

廣州番禺的企業高管阮松柏至今還記得2009年決定到巫山投資時的情景：廣東省對口支援三峽庫區工作辦召集了一批廣東企業開會，一位官員對大家說，沿海地區用工、土地等成本不斷上升，從中央到省里都在提產業轉型升級，一些低附加值的產業往中西部地區轉移肯定是一個趨勢，建議企業考慮到“政策優惠、成本低廉”的三峽庫區投資。

在巫山縣招商局官員的盛情邀請下，阮松柏決定到這個庫區小縣城看一看。“我們在那邊能不能招到2000個工人？”這是阮松柏拋給巫山縣的第一個問題。阮松柏所在的廣州明珠星集團以生產鐘表為主，產品主要銷往東南亞、非洲等地，隨著沿海地區工資水平不斷上漲和“用工荒”的出現，這家利潤微薄的企業一直在尋找著新的投資地。

當時的巫山縣職教工業園剛建起不久，只有幾家企業入駐。阮松柏在工業園里的企業參觀時，總是從招工情況和工資開始問起。“當時巫山工人的基本工資在850元/月上下，比廣州要低300元左右。”阮松柏告訴本報記者。再加上巫山工業園建好的廠房可以免費使用兩年，第三年以后只收一半的月租金——每平方米6元，經過一番測算和考慮后，明珠星集團決定到巫山建廠，設立子公司。

為了給晨龍公司招到足夠的工人，巫山幾乎全縣都被動員起來了。大鄉鎮50個工人，小鄉鎮30個工人——各個鄉鎮都被派發了指標。巫山職教工業園里職校畢業的學生也有不少一畢業就進入該公司。“巫山老百姓能吃苦，安安心心做事，我們廠里95%以上都是本地人，不會輕易流失。”對于當地的工人，阮松柏顯得很滿意，他告訴本報記者，晨龍公司在巫山的工人流失率是每年6%，而在廣州這個數字會超過8%。

盡管人力資源不錯，但這家鐘表廠在巫山不得不面對超過1600公里的物流成本和產業鏈不完整帶來的種種問題。

晨龍公司在巫山主要做成品組裝，上游生產零部件的企業幾乎全在珠三角，同時該公司70%的產品銷往東南亞、中東、非洲，身處西南腹地的晨龍公司處于“兩頭在外”的境地。

阮松柏說，即使走最快的貨運，這些表芯也只能先到宜昌，再在武漢耽擱一下，有時要幾天才能到廣州，不光時間長損耗也大。“我們一般都是在客運的淡季通過大巴車運輸，把整箱的表芯放到巫山到廣州的大巴車底艙里托運。”

阮松柏透露，綜合算下來，其公司在巫山建廠后人均生產成本比廣州要少100元左右，一年能節約成本約20萬元，這相對于公司的利潤是一個很小的數字；此外，公司到巫山投資也拿到了來自中央的補貼——三峽產業發展基金。

盡管組裝廠已經搬到了巫山，但晨龍公司的采購、銷售和研發部門目前仍在廣州。阮松柏回憶說，重慶市經信委主任沐華平有一次到巫山考察，問阮松柏有沒有可能把整個公司都遷到巫山，阮松柏說，巫山很難招到研發的人，當地也沒有完整的鐘表產業鏈，重慶得先和廣州、深圳的鐘表行業協會聯系，只有先逐漸完善產業鏈，后面的事情才好辦。

其后巫山一位副縣長也問了阮松柏同樣的問題，阮回答得很直接，“你首先得解決我5000到1萬人的用工”。

躊躇與沖動

鐘表廠的西遷折射出在巫山當地發展工業的困境。

三峽移民搬遷以前，巫山縣的工業稅收最高時達到全縣財政收入的72.8%，工業總產值也超過渝東北的云陽、奉節等地，在三峽工程建設過程中，巫山先后關閉工礦企業144戶，破產95戶，產業空心化問題一度非常突出。遷入新縣城后，如何引入和培植產業，壯大巫山自身的“造血”功能成為這個移民縣的迫切任務。

巫山縣經信委的官員們年底時都很焦慮。每年這時，各區縣工業發展指標排名都將出爐，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巫山縣的工業產值、工業投資額等指標又會排到后幾名。

“在巫山找塊大點的平地都難，更不用說大規模的工業用地。”縣經信委規劃投資科科長方銳說。巫山山地面積占96%，丘陵平壩僅占4%，至今巫山仍只有縣城西北部一個成型的職教工業園區。

同時，巫山無論是離東面的武漢，還是西面的重慶主城區，公路距離都超過400公里，高昂的物流成本嚇退了不少企業，一些產業規劃也只能停留在設想之中。

方銳介紹，近幾年重慶主城區筆記本電腦產業發展迅猛，主城一小時經濟圈內的璧山、永川等地通過承接筆記本電腦零部件產業，實現了快速發展。巫山也曾試探是否可以承接這一產業。重慶市經信委告知，相關企業可以在巫山下零部件訂單，但是價格不能比“主城一小時經濟圈”內得高。重慶市內高速公路過路費較平原地區高出 30%~50%，巫山有關方面一測算，現行條件下訂單沒法做。

方銳表示，他們也期待過市里針對巫山給一些優惠政策，比如運輸筆記本電腦配件的車輛免除高速過路費。但這樣的政策不是巫山一地能夠決定的。

發展工業困難重重，坐擁巫峽、小三峽等旅游資源，以三峽紅葉聞名的巫山試圖借助旅游業振興經濟。2011年4月，巫山縣與重慶本土地產商隆鑫地產簽約，隆鑫提出投資30億元在巫山打造“三峽國際旅游度假區”。

當地對于此項目極為重視，巫山縣還成立了“隆鑫辦”作為推進協調部門。11月26日，記者從巫山縣城驅車一個多小時前往上述項目所在地查看，發現該項目至今只是修好了進場的道路，接待中心還在進行平場。項目所在地的柳坪村村民侯本俊告訴記者，該項目正在村里征地，但村民們覺得補償太低，現在還是“僵起的”。

此外，巫山還和重慶旅投集團簽約，計劃投資40億元在巫山縣城的對岸建設“江東旅游新區”，記者了解到，這個項目由于評估地質災害風險等原因，至今還在重慶市審批。

對于未來地方產業的發展，巫山有著不小的抱負。2012年8月，巫山縣委書記何平在推進新型工業化工作專題會上表示，隨著機場、高鐵和高速公路的建成和延伸，未來5-10年巫山的交通環境將極大的改善，同時巫山礦產、水能、風能、勞動力等資源豐富，一定要有實現工業強縣的決心和信心。

巫山的計劃是，在不久后將通車的渝宜高速（巫山至宜昌段）巫山出口處建設5平方公里的移民生態工業園和2平方公里的楚陽生態工業園建設，憑借這些工業園打造出多個產業集群，而前述兩個工業園的規劃投資分別是80億元和40億元。記者了解到，巫山縣2011年財政收入約為10億元，除了三峽后續扶持資金，這兩個工業園將主要依靠縣里的投融資平臺完成。

事實上，在三峽庫區，因為“發展壓力”而提出大手筆產業計劃的并非巫山一地，湖北秭歸縣就計劃建設一個三峽翻壩物流產業園，該項目規劃總投資達80億元，是秭歸當前最大的單項投資項目。重慶萬州區也提出要打造百億千億級的產業鏈。

巫山縣委一位要求匿名的官員表示，重慶庫區區縣幾乎都面臨“發展的壓力”，市里要保增長、保投資，任務一層層下到區縣，好不容易完成一年的任務，新一年的任務又要加碼，庫區受環保政策的限制，發展產業困難重重；一些區縣行動得早，搶先布局了高污染高能耗的產業，而像巫山這樣“動作慢”的地方要想趕上可謂難上加難。一旦“生態工業”發展不力，巫山可能也會走回高污染高能耗的老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