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童木/文 “事物應當恰當地結束,這在生活中很重要。”
如果要精辟地概括小說《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小說,少年派這句在原著里的獨白可能比電影海報上那句心靈雞湯式的“沒來得及好好地告別”更適合一些。這是一本關于如何讓傷痛恰當結束的作品。關于少年派講述的第二個故事,電影和小說的處理方式一樣,用簡短、冷酷、不動聲色的簡單敘述講了出來,讓前來調查海難事故的兩個先生難以下咽,并在回程時對同事說希望可以再也不要聽錄音機錄下的內容。這兩個日本人的態度代表了大部分進院線觀看3D美輪美奐夢幻壁紙般場景的觀眾,也代表了“活在當下,拒絕咀嚼痛苦以便還可前進”的大多數人生觀。
對于本來就虛幻的文學作品和電影來說,追究造夢背后非現實的“真相”是可笑和不必要的。但還原小說里的殘酷并不是要刻意在文學作品的虛幻世界里去尋找理性,但在同名電影如此賣座大熱的當下,回味原著里的些許意象點滴,依然是件有意思的事。日本有一類型恐怖電影的手法就是完全打亂故事的時間順序,把支離破碎顛倒雜亂的碎片混在一起呈現給觀眾,但永遠不會缺乏暗示。也正是那些貫穿全片的暗示,強烈得如幽冥中潛在力量的暗示引導觀眾在觀影快終結前,自行把剛才某些碎片按邏輯理清,然后在心中恍然大悟理出真相時呈現一個驚悚的爆炸式意念。這種手法可以把前段敘事中那些看似平淡無奇的細節,忽然讓觀者衍生出強大的隱喻。小說《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也是用了這種屢試不爽的驚悚敘述手法。讀者們和大銀幕前的觀眾一樣,各自按己所需選取自己愿意看到或需求的養分。孩子們看到了動物和少年的勇氣,成年人看到了生存的抉擇和成長蛻變的艱辛,自然愛好者們看熱帶雨林和風暴,海難類型片愛好者和船舶愛好者們……
如果這部小說只講述了第一個故事,那么無疑是一部適合少年兒童的奇幻異志漂流記。但實際上小說的名字是“少年派的人生”(Life of Pi)而不是奇幻漂流。當少年派講出最后那個所謂杜撰出來的第二個故事之后,往復的鏡頭便一幕一幕在腦海中閃現,之前的所有好像并無深意的打趣的細節都成為了伏筆,使這整個故事融會貫通地串聯起來,打破了原本充滿和諧和愛心并且奇幻的冒險故事,而只一個有些殘酷無情的血淋淋的故事展現在眼前。
孟加拉虎的名字“理查德·帕克”,原是海難史上真實的主人公名字。1884年,Mignonette號沉沒,4名船員被困在南大西洋,除了3名船員,還有一個名叫理查德·帕克的17歲男仆。在茫茫的海上漂流中,3名成年船員殺死了孤兒理查德·帕克,分食了他的肉,因此得以生還。在19世紀晚期,這種通過抽簽的方法來決定誰去死是一種很普遍的辦法,也就是被委婉地稱為“海洋的習俗”。早在17世紀時就曾有記載,7個英國人遭遇海難,漂流17天,為了延續生命,有人提議抽簽讓一個人成為其他人的食物,提議者被抽中并同意自己被殺。幸存者被起訴謀殺,但被法官以“inevitable necessity”的理由赦免。
于是“理查德·帕克”成為了海難史上的一個象征詞,當船員們于隔絕塵世的汪洋上遭遇殘酷的終極考驗時,就總有一個犧牲者“理查德·帕克”會出現。而歷史上至少有三個這樣的“理查德·帕克”死于海難,還有一個愛倫坡小說人物,其中兩個是被其他生還者吃掉的,其中有一個還是17歲的少年。這種極端環境下的同類相殘故事,在文學作品里,在角色少年派的恐懼和傷痛里被渲染成了最瑰麗和蒙蔽性的幻境。派不能把老虎推到海里,于是他不得不在船上捕魚捕龜喂養老虎,讓老虎和自己一起活下去。這段“奇幻”的漂流充滿原始氣息的血腥、腐肉、被噬盡肌脂的骨和糞尿。海上漂流的故事越奇幻,真相有可能越逼仄越血淋淋。
小說快結尾時,海難調查員說派還是沒有告訴他們沉船原因:“那么發生了什么呢?一切都很正常。”派點點頭說是的,很正常地沉沒了。這個當年擁有駁雜不純信仰的少年,終究在極端考驗后蛻變成一個冷靜看待人生的男人。他在獨白里冷靜地回憶說:“他(這里指老虎理查德·帕克)與我心里的邪惡——自私,憤怒,冷酷相碰撞。我必須與之妥協。”
10年前英國布克文學獎頒給《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時,加拿大作家揚·馬特爾曾迎來贊賞和嗤之以鼻的雙重旋風,很多人對這本通俗冒險小說獲得一個嚴肅文學獎的結果大跌眼鏡。揚·馬特爾拿走了獎金5萬英鎊。但懂得欣賞這本小說的讀者,不會把它只定義為一本通俗冒險小說。這個版本的故事充斥著人性的罪惡和現實的殘酷,也講述了人在極端情境下面對殘酷所能做出的逃避。作者的語言流暢幽默,而且設置了一個后現代主義的開放結局。除了被評為2002年度英國布克獎之外,它也是亞馬遜當年的年度最佳圖書、《紐約時報》年度杰出圖書、《出版家周刊》年度最佳圖書、《洛杉磯時報》年度最佳小說,在2004年又獲得了德國圖書獎。無論從什么方面來看,這部作品都是一個奇特而扣人心弦的故事,一個關于人類在宇宙中的位置的寓言和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