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朱沖/文 結束了倫敦奧運會的征程后，劉翔和科比在同一天幾乎前后腳抵達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同樣的 貴賓通道，同樣被記者的“長槍短炮”包圍，曾經的國家英雄劉翔，坐在輪椅上，被追問著一堆有關傷痛的問題；科比則面對著成百上千球迷的列隊歡迎，面帶微笑 向球迷揮手致意，和記者親切握手，職業風范盡顯。再次中國行，科比的任務囊括商業、慈善、青少年籃球發展等諸多話題?？墒?，科比卻從沒有被定義為國家英 雄。

“如果說到國際知名度，相信知道姚明的人，肯定比劉翔要多一些，畢竟，NBA的商業包裝是最成功的。”香港鳳凰衛視記者閭丘露薇說。姚明既如此，何 況兩次奧運會冠軍、五次NBA總冠軍、洛杉磯湖人隊當家球星科比？可自2004年雅典奧運會后，劉翔無可爭議地成為了能夠代表整個中國的國家英雄。

正如劉翔當時的奪冠感言那樣：“誰說黃種人不可以進入奧運會（短跑項目）前八？我就是要證明給大家看。我，是奧運會冠軍。”客觀地說，劉翔所從事的 110米欄項目并非田徑運動的巔峰之作，100米跑才是最為正宗也是最受關注的“飛人大戰”。“有好幾次新聞發布會，中國記者總會問其他國家的運動員，對 于劉翔怎么看，或者把對方和劉翔在中國的受歡迎程度進行比較，結果出現好幾次有趣的場面，外國運動員并不知道劉翔到底是誰。畢竟，隔行如隔山，而且，對于 體育巨星的定義，大家還是很不相同，這要看大家用怎樣的標準。”閭丘露薇說。但在中國，劉翔的勝利代表了中國男子、亞洲男子、甚至整個黃種人在短跑項目上 的突破。這種超越了人種范疇的成績固然值得頌揚。

“從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就處于屈辱階段。這種屈辱就迫使中國人一直有一種復興的思想、趕超的意識。這樣的想法在中國人心里一直很強烈，從來沒有改變 過。新中國剛成立時，我們在各方面都很落后，需要趕超，但其他方面想要趕超很難，相對來說只有在體育上趕超起來容易一些，所以就學習前蘇聯的模式，用體育 成績激勵國民，而且那時候有蘇聯等社會主義聯盟剛剛在1952年赫爾辛基奧運會上一舉擊敗很多資本主義國家的成功經驗。”國際排聯主席、前中國奧委會秘書 長魏紀中認為，體育國家英雄的出現也和國家戰略有關，“其實不只是中國如此，發展中國家都曾有過類似經歷。1964年東京奧運會，當時的日本正處于戰后經 濟發展的重要階段，身材矮小的日本女排在那屆奧運會上連續戰勝多支身材高大的歐美強隊奪得冠軍，極大地鼓舞了日本民眾的自信心；1988年漢城奧運會對于 韓國也是一樣，之前的韓國在金牌榜上都排在15名開外，漢城奧運會韓國借東道主之利，一舉獲得金牌榜第三，給韓國的鼓舞很大，韓國經濟在1988年后迅速 發展，成為上世紀90年代有名的‘亞洲四小龍’之一。所以說，運動成績非常重要，能鼓舞人心，團結士氣，而且這樣的激勵作用并不僅僅體現在體育范圍內，對 整個國家都有激勵作用。日本女排在奪取1964年東京奧運會女排冠軍后，周恩來總理曾經特地把日本女排主教練請到中國來進行示范訓練，這樣的訓練并不僅僅 是為了讓中國體育界學習，周總理還特地要求一些國家機關的領導人員也必須觀摩訓練，目的就是為了學習日本女排的刻苦訓練精神，意欲通過體育說明一個道理， 任何成功的取得，都離不開刻苦努力；遇到再大的困難，只要刻苦努力，都能克服困難，取得成功。當時的中國剛剛經歷了三年自然災害。”

所以，劉翔被選為了政協委員，哪怕他不參加一天的會議，媒體也會為他開脫——比賽在即，訓練要緊……“現在的中國是大而不強，雖然經濟總量很大，但 人均GDP還不高，窮人還很多，還沒到國富民強的階段，所以還沒到不在乎金牌的時候。從長遠來看，我們的價值觀會發生變化，等到了那個時候，金牌意識就會 弱一些。但目前還沒有到達那個節點。”魏紀中說。

在這樣的精神指導下，媒體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劉翔的比賽總是被媒體包裝成最受關注的賽事，電視臺要為他增加轉播機位，提前發布直播預告；他的 一舉一動都會登上媒體頭條。“雖然中國的媒體都說不要給劉翔太大的壓力，但他實在是媒體舍不得的話題，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總是把他的出場定義為最受關注的一 刻，把劉翔定義為最寄托人們期望的人。”閭丘露薇說。

公眾自然也就受到媒體的“蠱惑”，所以，孫楊、葉詩文所謂的突破還是比不上劉翔，劉翔依然最受矚目。著名媒體人李承鵬說：“劉翔與李寧有不同，但一 樣的是：都是運動能力下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而且背后有一股力量，不僅是商業團隊的力量，還有其他更大的力量，其實中國式體育明星現象是我們大家的合 謀。”

閭丘露薇也說：“大家除了安慰劉翔外，有沒有反思過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幾個人的身上，是一個社會不成熟的表現。就像小孩子總是期待英雄出現，并且把 自己認定的英雄設想為無所不能的超人。”美國等體育強國之所以沒有把“寶”押在某一個人身上，除了發達的他們已不再需要通過體育激勵國家之外，還在于他們 明星眾多，喬丹、奧尼爾、科比、詹姆斯、杜蘭特、伍茲、菲爾普斯、約翰遜……而中國至今只有一個劉翔、一個姚明、一個李娜。雖然鄧亞萍、王楠等四枚奧運金 牌得主，運動成績遠在姚明等人之上，但畢竟她們從事的項目不夠國際化。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認為，體育運動本就是西方文明的產物，中華體育文化并沒有得到國 際，哪怕我們自己人的認可。

著名體育經濟人夏松表示：“由于只有有限的體育明星，體育采訪資源的匱乏，很容易讓缺乏獨立精神的媒體被他們‘綁架’，甚至成為利益共同體，進而誤 導公眾，因為沒人敢于實話實說。”劉翔的訓練和采訪只有央視等有限的幾家媒體能夠觸及，2008年北京奧運會劉翔退賽之所以引起軒然大波，除了偶像的倒塌 之外，很大程度還在于觀眾接受不了此前媒體一直宣揚的劉翔狀態甚佳，不懼羅伯斯的主流論調，結果比賽真正開始，他卻突然因傷退賽。這也是劉翔在北京奧運會 后無法退役，必須再堅持四年的原因。“罵的人太多。”劉翔的隊友史冬鵬說。只是又一次傷病來襲，讓四年的堅持毀于一旦。當然，也有一種論調為，出于商業利 益的考慮。

倫敦奧運會同樣如此，一直跟蹤劉翔動態的央視記者冬日娜先是宣稱劉翔受傷的右腳將由為貝克漢姆動過手術的芬蘭醫生奧拉瓦主刀，可當其他媒體打電話到 奧拉瓦的診所證實為“謊言”后，冬日娜又改口稱劉翔的手術將在英國皇家醫院進行，可最終，劉翔是在倫敦惠林頓醫院完成手術。這樣的前后不一，顯然影響著劉 翔的個人形象。著名媒體人董路就說：“無論是北京奧運會還是倫敦奧運會，劉翔傷病的事，少數人都知道，就是不對大眾公布。非得到賽場，調動了大眾的熱情， 然后用冰水澆火，為了商業利益，劉翔成了任人擺布的棋子，我們大眾被當猴子耍來耍去。一根繩上的螞蚱，他是最光鮮的一只，也是最渺小的一只。”

其實，人無完人?？票纫苍高^性侵案，詹姆斯則有一個緋聞不斷的媽媽，伍茲更是一名性隱病患者，但這些并沒有削弱他們在體育界的光芒。如果包裝得過 于完美，反而容易破滅。特別是依靠國家和媒體的力量塑造出的英雄，一旦成績的光環退去后，國家英雄很容易被大家拋棄。洛杉磯奧運會時的英雄、漢城奧運會的 “罪人”李寧如此，他在自己的強項吊環比賽時，腳掛在環上，跳馬又沒站穩，雙杠倒立失誤，托馬斯全旋竟從鞍馬上掉下，一時被罵為賣國賊、窩囊廢及死亡威 脅。劉翔亦如此，北京奧運會退賽后不僅被罵為“懦夫”，當他再度缺席全國“兩會”的時候，更有大批媒體批評他“徒有虛名”、搞特殊。連英國BBC電視臺都 報道說，中國拋棄偶像的速度和它塑造偶像的速度一樣快。“為國爭光沒錯，但違背人性和科學規律，遲早受懲罰。”李承鵬說。

閭丘露薇希望以此改變人們的觀念。“劉翔的故事告訴大家，體育比賽就是這樣，這個世界有英雄，但是沒有超人，而且英雄不一定就是那個拿金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