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組/解天明
75年前,喜劇大師卓別林以《摩登時代》為鏡,折射出大機器時代,資本家對工人階級嚴酷剝削,圍繞美國當年工業起步時期勞苦人民的生活悲劇展開了詼諧的諷刺與批判,表現出對工人階級的憐憫與同情。75年后的今天,新摩登時代轟轟烈烈地到來,可大師已經西去,誰還會俯身,關注那些在生產線上苦苦掙扎的工人們?
“加班費?你別開玩笑了?”
記者潛入的工廠,是國內某著名品牌空調廠商的制造基地。在這里,一批批原材料進入廠區,一臺臺空調成品從這里發往全國各地。此時此刻,炎炎夏日正是空調銷售的旺季,在廠領導“人可以停,但機器不能停”的要求下,工人們每天分為兩班不停地在生產線上作業。白班的工作時間是從早上8時到晚上20時,12時到13時是午休時間,一共工作11個小時。夜班的工作時間是從20時到次日清晨8時,在24時到次日1時的時候,會休息1個小時,也是工作11個小時。上夜班的工人,往往都是些剛剛進廠不久的新人,他們沒有加班費,有的只是怨言,對此廠領導美其名曰“新人需要鍛煉,我們這是在鍛煉新人!”
當被問到,他們上夜班是否有加班費的時候,新人們顯示出無比驚異,脫口而出“加班費?你別開玩笑了!”
可是,根據《勞動部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中第60條有規定:實行每天不超過8小時,每周不超過44小時或40小時標準工作時間制度的企業,以及經批準實行綜合計算工時工作制的企業,應當按照勞動法的規定支付勞動者延長工作時間的工資報酬。
但是,在這里,工人們想以法律為武器保障自己應有的合法權益??墒?,只有小學、中學文憑的他們,想用法卻不懂法!而高學歷懂法律的高管們卻肆意地肢解法律條款,莊嚴肅穆的法律成為毫無用處的一紙空文,任高高在上的廠領導肆意地踐踏,剝削著工人們的權益。
食堂做飯給誰吃?
工廠食堂是一棟二層小樓,第一層第二層可以容納1000人同時就餐。每到進餐的時間,原本應當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地方卻顯得無比冷清。零零散散的幾個工作人員在餐椅上打牌、聊天,更有甚者躲在角落里睡覺。只有2樓包廂內,經??梢钥吹綇S里一些中層干部進餐的場景,幾位工作人員忙忙碌碌,進進出出地端菜送飯。
與之相比,工人宿舍樓外面的幾個小攤位前,卻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飯食平常無奇,沒有山珍海味,甚至有些不衛生。攤主將工人們吃剩的飯菜倒在泔水桶里,隨后把空碗和筷子在一只水桶里隨便地涮了幾下,便立刻為下一位盛滿飯菜。而那水桶里的水,從早到晚似乎都不曾換過。即使看到這般景象,工人們也都見怪不怪,不會多說什么,趕快填飽肚子,找個陰涼的地方,閉目養神,攢足幾個小時高強度作業的精力和體力。
干凈地方無人去,骯臟地方人常來,這到底是什么道理?來自河北張北縣的老張以算賬的方式為記者解答疑惑。
“廠里食堂最便宜的土豆絲3元一勺,我們一般要吃兩三個菜,一頓飯的價格至少是10元??稍谕饷娉?,一屜包子3塊錢,一碗餛飩2元錢。兩樣加一起才5塊錢。我吃得挺好,還能剩下一半的錢,多好??!臟點就臟點吧,出來打工窮講究什么??!”
的確,對于大多數工人來說,飯菜衛生與否,質量好壞都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他們需要考慮的是,每天刨去吃喝拉撒還能剩下多少錢。別小看這區區幾塊錢,它們承載著非凡意義。那是明年的幾斤種子,半袋化肥。抑或是孩子們嘴里的糖果。
“教主”憤怒的淚水
教主姓古,是位大媽。由于經常工作時睡覺,大家就封她為“覺主”。因為“覺主”與“教主”諧音,于是“教主”美名就這樣傳開了。
教主來自河南安陽牛屯鎮。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同當地100多位同鄉,他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平時在田里種植玉米,只有在農閑時,才會出來打工。他們與安陽的勞動中介公司簽訂了一份為期兩個月的勞動合同,需要干滿60個工時,完成后回家,而那時正是收割的季節。
于是在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的情況下,教主和她的同鄉們乘坐火車一路南下,來到了這座現代化工廠。他們沒有經過正規培訓,就匆匆上崗。如果非要說有,那他們唯一的培訓,是上崗前領班班長告訴他們,他們每個人要干什么。比如,貼商標,插鋅苯管,搬箱子,唯一有些技術含量的工作,是擰螺絲。
教主和同鄉們被分在了夜班。上夜班對許多人來說,苦不堪言。生產車間氣溫徘徊在40℃,無風。即使在午夜,溫度計上的紅線也居高不下,始終保持在35℃以上。簡單的操作雜糅愈發濃重的睡意,使得工人們的精力漸漸松散,有些人開始神游,而此時也是生產線上最容易發生生產事故的時刻。于是,廠長讓保安不時地檢查。如果抓到偷懶睡覺者,第一次罰款100元,第二次罰款200元,第三次被抓就卷鋪蓋走人,連薪水都不會給你發。
而睡眼惺忪的教主第三次被抓的時候,她真的憤怒了!她不顧形象,躺在油污泥濘的地上打滾撒潑,不時地與肌肉橫虬的保安們撕扯糾纏,直到3個保安硬生生地把她拖出了作業區。整個過程沒有人上前勸說、安撫、阻止,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冷著面龐毫無表情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這事情經常發生,三五天走一個,沒什么,干活吧。”與古大媽同行而來的老張平靜地看完整件事情的經過,道完見解,繼續貼他的商標。很快,這里又恢復了正常,只有凌亂不堪地面和一只女人的鞋,訴說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一顆螺絲釘---10元?
每天早晨8點,是前一天夜班工人下班的時間??稍谶@時,你時常會發現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工作一整夜的工人們不會立刻離開工作崗位,而是會認認真真地打掃自己的工作區域,更有甚者,會趴在骯臟不堪的地面上仔細地搜尋著,仿佛在尋找什么寶貝似的。此時此刻,工作時的疲態一掃而光,精神抖擻,比工作時狀態認真許多。他們到底在尋找什么寶貝呢?其實,他們費勁力氣尋找的并非是簡直連城的寶貝,只是些螺絲釘、螺絲帽、膠皮管、雙面膠等小物件,而這些小物件都是他們工作時必須用到的物品。
千萬不要小瞧這些平日里我們常常忽視的小物件,在這座工廠里,它們立馬咸魚翻身,身價上漲了幾十倍、幾百倍都不止。公司規定,每當前一班工人下班時,由廠里派專人去檢查衛生。如果,工作操作區域內有生產用件掉落,而未經拾起歸位者,每顆螺絲帽罰款5元;每顆螺絲釘10元;膠皮管10元;雙面膠10元等。其次,如果工作區域沒有掉落工作用件,但是未經打掃者罰款20元。
“媽的,干了一整夜累了個半死,眼睛都花了,誰還能看得見那些零碎。”說這話的小吳剛剛打掃完作業區,正系上那身油膩不堪的工作服的扣子,準備回去休息。但是,此時此刻,他還不能放松精神。因為,公司有規定,在廠區內不穿著工作服者罰款50元;衣衫不整者,罰款10元!
血跡斑斑的詛咒墻
詛咒墻位于宿舍樓。
所謂詛咒墻,其實只是工人宿舍的墻壁。一面面墻壁上,林林總總地刻寫著一些橫七豎八的“鬼畫符”,遠遠看去它們和墻壁上的裂紋一般平平無奇,可是走近細看,卻會發現那是一句句的咒罵,一段段的詛咒。“##公司,我#你媽!”“##公司,我祝你明天倒閉!”“#廠長,你怎么不死了呢!”諸如此類的污言穢語比比皆是,仄仄歪歪的字跡無奈地鏤刻進石灰中,一連串憤怒腳印覆蓋在上面,遮掩了本來面目。偶爾,還能在一些宿舍發現斑斑血跡。沒有人能知道這些字跡是誰留下?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刻下?他們此后命運如何?
“誰去管那些,都是出來打工的,哪能還不受些委屈,怎么就能這樣糟踐東西呢?”說這話的人叫小陳,來自東北的打工仔,他對那些在墻壁上留下字跡工友表示出批評不理解。一個月后,他在宿舍墻壁上刻上一句“###公司,你媽#!”后,背著行李離開了這里。他留給這里的不僅是一句無奈的謾罵,還有一聲太過沉重的嘆息,以及一個無限蒼涼的背影。不到25歲的他,有些駝背。
